我是通過我媽認識趙家樂的。
那是2013年，我在北京讀大學。
大二戀愛，大四分手。
我是藝術生，琵琶專業。老家哈爾濱。我爸非讓我回去考公。
老家人就覺得吃公家飯最好了。可我一個藝術生想考公，難度太大。
最後，我進了我們這邊一個藝校當老師。
說真的，回來我就後悔了，工資差得太多。當時好想裸辭回北京。
後來我媽的一個朋友給我介紹了趙家樂。
趙家樂1米89，特別瘦。第一次見面，我以為是根電線杆向我走過來。
我忍不住問他，你媽小時候都給你吃啥呀？長這麼高。
他說，胡蘿蔔呀，我媽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每天給我吃，把我當兔子養的。
一句話就把我逗笑了。
02
趙家樂比我大兩歲，父母都在農村。
家裡還有個早早就結婚生子了的姐姐。
他大學在哈爾濱讀的，畢業進了這邊的醫院，當了皮膚科醫生。
趙家樂和我吐槽，個子太高也不好找對象的。
他前女友的爸爸說，個子太高，不長壽。
他前前女友說，和他逛街，仿佛重回童年時光，像是牽着爸爸的手。
可對於我來說，一個擁有自嘲精神的男人，已深得我意。
其實，我猜他的前女友們不和他在一起，主要還是因為他是鳳凰男吧。
趙家樂的爸媽都在農村。他爸還中過風，恢復後，左邊不太靈便。
交往了半年吧，趙家樂很坦誠地告訴我，其實要是回老家相個親，也就成婚了。
但是既然走出來了，還是想找個學歷思想都能對等的。畢竟結婚是要過一輩子。
我覺得，一個對感情有所追求的男人，還是可以嫁的。
03
我爸對我感情上的事，一向隨便。
而我媽那時還挺喜歡趙家樂的。
她被我要辭職回北京的想法嚇到，想我趕緊成個家，把我栓住。
就這樣天時地利人和，我和趙家樂在2014年5月結了婚。
中間有過一些小矛盾，都不是什麼大事。
趙家樂這個人呢，別看那麼高的個子，內心其實又溫柔又自卑的。
他們單位新年搞家屬聯歡什麼的。我上去彈個小曲助興，人人誇他運氣好，有福氣。
回到家趙家樂和我說，老婆，我從來沒受過這待遇知道不？沾你光，我今天萬眾矚目啊。
我把小胳膊一抬，說，那還不伺候上。
嗻，趙家樂立馬操起他的大爪子，給我按摩。
小家庭的甜蜜，按住了我的心，讓我不想往外跑了。
慢慢體會出，爸媽所說的那種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的好。
但生活不會永遠風平浪靜，陰天下雨，說變就變。
2016年，公公吃飯的時候嗆到了，猛咳了兩下暈了過去。
腦溢血，等救護車來了，人已經沒了。
那是7月的事。
等11月的時候，趙家樂和我商量，能不能接婆婆過來住兩個月。
公公走了，就剩婆婆一個人。雖然老家還有姐姐，但趙家樂想婆婆出來散散心。
當時我倆還沒要孩子。三室二廳的房子，夠婆婆來住。
再加上我和婆婆接觸不多，逢年過節才見面，客客氣氣的，沒什麼難相處。
我就同意了。
春節回了趙家樂的老家，回來，就把婆婆接了過來。
我媽知道了，私下和我說，你傻啊，請神容易送神難懂不懂？什麼住一段時間，她這是住在這兒了。
我說，住就住唄，他媽也不麻煩的。
我媽沒好氣地說，那是不麻煩的事嗎？當婆婆的，就沒有不和媳婦搶老公的。
04
那時候，我覺得我媽小題大做。
但許多事可能真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婆婆來之前，我和趙家樂早餐就一杯牛奶，煎個雞蛋，或是出去買個包子油條什麼的。
但是婆婆來之後，每天早晨5點起來熬粥。
天都沒亮呢，她就叮叮哐哐幹起來。我說，媽，你不用起那麼早的。
她說，沒事，我習慣了。家樂就喜歡我熬的粥。
婆婆是個很勤快的人。「家樂喜歡」幾乎是她的口頭禪。
以前不住在一起不覺得，現在才發現，好像「挑釁」一樣。
也許習慣了老家的大鍋吧，她做菜特別喜歡放鹽。吃得我半夜爬起來猛灌水。
我說過幾次的，菜太咸了，不健康。
婆婆就說，家樂喜歡，他口重的，小時候空口吃鹹菜。現在改很多了。
每天換下來的衣服，我就得趕緊塞進洗衣機，要不然被婆婆發現，就會馬上往盆里泡，拿手搓。
我說，媽，咱們有洗衣機。
當然，回答一定是家樂喜歡她手洗的。
我真的白眼翻到天上去。我問趙家樂，你還有這愛好呢？
趙家樂就安慰我說，你遷就一下我媽，人老了就固執。
這種事吧，還不能和外人說。就連我閨蜜都說，你知足吧，婆婆還給你們洗衣做飯。
可這種強行改變生活習慣，口味愛好，我真的寧願她不弄。
能理解我的，也就我媽了。微信上，和她吐槽。
我媽說，看看，我說什麼來着，這才幾天就和你搶老公了。
要怎麼說呢。
我開始腦子裡沒這根弦的。
被我媽「當」的一敲，有點開竅了。
婆婆做什麼都是兒子視角啊。
她兒子習慣了怎樣，她兒子喜歡了怎樣，完全不想那是我老公。
她來我們家，不是融入我們的小生活，而是把我從小生活里踢出來了。
其實自從婆婆來了之後，我和趙家樂就很少有按摩胳膊的小情趣了。
在婆婆面前，他變成了規規矩矩的好兒子，哪裡還是我那個幽默搞笑的老公。
一個多月後，我問趙家樂婆婆大概什麼時候回去？
趙家樂說，哦，不急的。反正我媽把家裡的地租出去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看來還真讓我媽說中了，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是打算長住了。
這時候，輪到我媽出場了。
她趁着我和趙家樂去上班，來我們家串門，找婆婆聊天。
結果沒兩天，婆婆就主動回去了。
我好奇了，問我媽都說了些什麼。
我媽說，就說老人粘着孩子，打擾小年輕的夫妻生活，影響要下一代唄。哪個婆婆不着急抱孫子呀。
不得不說，還是我媽厲害的。
05
婆婆回家後，趙家樂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他嘴上不說，但我感覺得到，他也是小小鬆口氣的。
面對我時不時的抱怨，他也不太會調和。
而我從那之後，對我媽有了崇拜之情，有眼光，有策略。
我倆的關係，變得也親密起來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以前對我媽，就是單純的那種伸手要錢，張嘴撒賴的母女關係。
現在好像就多了一層女人與女人的閨蜜感。
可能是結婚了吧，終於有了共同話題。
我會把我和趙家樂的那點事講給她，聽聽她的意見。
她也會把自己的過去，講給我聽。
說實話，我知道了她和奶奶的事，還蠻震驚的。
只能說，作為一個孩子，我被保護得挺好的。
我爸老家在遼寧。家裡二兒一女。
爺爺40多歲就過世了，奶奶一個人帶大三個孩子不容易。
我爸是老小，是我奶奶的最愛了。
我爸中專畢業，進了鋼廠，20多歲就做了干/部。
我媽在廠里的食堂上班，新年聯歡會上一曲《枉凝眉》，贏來無數男孩的追求。
其中，就包括我爸。
我爸從業務到人品，那都沒得挑。
可是嫁過去後，我媽才發現，男人好有什麼有用呢？婆婆好，小日子才能過得好。
奶奶最疼我爸，大兒子家不住的，一定要跟着我爸。
我媽那一代人，和婆婆住也都挺正常的。
可是婚後發現，奶奶簡直就是把我媽當成偷她兒子的賊。
每天指派我媽幹活就不說了，背後還總是在我爸面前搬弄是非。
什麼偷她錢，罵她，把她高血壓藥換成假的……
有些東西聽起來，就不可能是真的。可是吧，謊話說多了，我爸心裡肯定也會起變化的。
夫妻關係越來越差。
轉機出現在1993年。
那時候我3歲。我爸單位一個老領導下海，自己單幹，就想拉着我爸去黑龍江。
家裡人都不同意，畢竟在國/企里當個干/部，熬夠資歷就上去了。
只有我媽想讓我爸走，不為別的，就為離開奶奶。
她給我爸吹耳邊風說，你家又不是你一個兒子。男人不趁着年輕闖一闖，老了肯定要後悔的。
06
我媽和我說，她這輩子幹得最對的事，就是勸我爸出來。
雖然後來被各種騙，各種坑，但還是挺過來了。
日子苦不苦呢？是真苦。
最難的時候，天天大饅頭配大蔥鹹菜，吃了半個月。但離開奶奶，我媽心裡舒服。
沒有奶奶在中間挑撥，我爸對她就一門心思的好。
我媽對我說，客觀點講，男人和他媽那是幾十年的感情，你才和他有幾年呀？婆婆要是和你搶兒子，你搶不過的。最好就是讓他們少來往。你記住我的話，有他媽在，他就不是你老公。
雖然我媽好像有點極端，但不得不承認也是實情。
後來的日子，我對婆婆凡事都留點心眼了。
話里話外，謹防她來我們家。
而且能少見就少見。
有時候，回趙家樂老家，婆婆會嘮叨些孤獨寂寞的話。
我半個字都不敢接，儘量顧左右言他，岔過去。
2018年，我懷孕了。
頭兩年想過過二人世界，16年公公走了，又覺得不是時候。到了17年才開始備孕。
產檢的時候，我媽問B超醫生，衣服是買粉的好，還是藍的好呀？醫生不耐煩地說，粉的粉的。
我心裡還挺高興的，早早知道是個姑娘。
07
我媽心臟不太好，我怕伺候月子累到她。
看過幾家月子中心，滿意的太貴，不貴的不滿意。最後決定請月嫂。
我婆婆一聽26天一萬二，在電話里就嚷起來，花那個閒錢幹什麼，我過來。
婆婆這麼主動，我也不好拒絕，只能同意了。
我媽是後來才知道的，那時我都20多周了吧。她立馬問趙家樂，你媽體檢過嗎？
趙家樂一愣，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他說，你當我媽是什麼人啊，看個孫女還要出個體檢報告啊？
我媽說，我是為了你姑娘的健康，你和我置什麼氣啊？
趙家樂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一個字。
其實那段時間，趙家樂剛好給婆婆約了體檢的。
作為醫生，他比誰都知道體檢的重要性，特別是他爸去世後。
婆婆來了後，就去了體檢中心。
沒想到婆婆這次體檢，還真出了點問題。
婆婆肺部有些鈣化的印記，是肺結核留下的。雖說治癒後不傳染吧。但我媽就像抓住了進攻點，堅決不讓婆婆伺候月子。
她說，肺結核那是開玩笑的嗎？萬一沒好利索怎麼辦，嬰兒的抵抗力，和我們成人可不一樣。
一搬出孩子，誰都閉嘴了。
這事，趙家樂心裡肯定是不痛快的，但也不好堅持。
婆婆走的時候，挺失望的。她說，現在生個孩子太多事了。
我都有點過意不去了，覺得沒必要。婆婆也是一片好心。
可我媽說，你懂什麼，女人坐月子，那是大事，搞個慪氣的人在身邊，小心留病根。
可月嫂也不見得省心啊。
08
我女兒是19年2月生的，順產。
月嫂來了半個月，把我氣了半個月。
晚上就是「聾的傳人」，孩子怎麼哭都聽不見。
每天都要和她吵架，氣得我直哭，抑鬱症都要犯了。
趙家樂一看不行，把她辭了，想讓婆婆過來。
我媽知道了，當即自己來了。可照顧了我一個星期，我爸那邊崴了腳。
我媽決定讓我跟她回家去。
趙家樂聽見我媽這麼說，當然是不願意了。
他說，月子還沒坐完呢，到處走什麼呀？讓我媽過來不就完了。
我媽臉一拉，不咸不淡地說，讓你媽來？那可就真完了。
趙家樂的火氣噌噌往上冒。他說，咋了，我媽是能給她們母女下毒啊？
我媽喝了口豆漿說，誰知道呢。
這下可把趙家樂當場氣瘋狂了。
但我到底還是回了娘家。
趙家樂把我送過來之後，再沒主動聯繫過。我在微信上問他什麼，他就回什麼，多一個字都不說。
出了月子，他都沒來看我和女兒。
我在心裡也和他槓上了，他不說，我就不問。
本來產後就容易抑鬱，他這種態度讓我越發焦躁。
吃飯的時候，我爸問我，家樂怎麼還不來看你呢。出差了？
我媽捅他，不讓他說。
我一下沒繃住，跑回屋裡嚎啕大哭。這月子坐的，真是一言難盡。
我媽進來陪我。
她說，當初說是女兒，你還高興。我猜就是這樣。你要生個兒子，你看他往回搶不搶？
我埋怨她，當初就應該讓婆婆來，這月子坐得真慪氣。
我媽一聽，眼淚也下來。
她說，你生個兒子隨便，你生個女兒，我怎麼能不多心。你剛出生那會，晚上鬧，你奶奶為了睡覺，給你的奶里放安定，讓我抓個正着知道嗎？我現在想起來，都怕死了。你以為我為什麼不讓你婆婆看孩子啊？
我當時震驚得，連哭都忘了。
如果我小時候吃安定長大，現在我還能正常嗎？
我一直覺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事實上只是媽媽把苦味擋住了。
忽然之間，覺得做女人好苦。
看着剛剛出生的女兒，我的心裡全是酸楚。
09
那時候，我準備和趙家樂離婚了，覺得和他沒有生活下去的動力。
我也不想和他槓了，晚上，在微信上問他，你到底什麼意思？咱們說明白吧。
隔了一會，趙家樂回了我一大篇。
你是和你媽過，還是和我過，你總得選一樣。你媽不讓你和我媽來往，你當我看不出來嗎？
你和你媽經常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你有想過我和我媽嗎？
我媽想看看自己的孫女怎麼了？醫生都說不傳染，你媽說有事，我媽就不能見了嗎？說白了，你媽不就是瞧不起我媽是農村人吧？
我氣得打電話過去，我說，趙醫生，你能不能別歪曲事實，如果我們家真瞧不上你，當初我就不會嫁！
可趙家樂一個字都沒說，直接掛了電話。
他在微信上說，我媽來過了，我不想和你吵架。
然後他就發來一張一張的照片。
全是手工做的小衣服，小鞋子，虎頭虎腦的蕎麥皮枕頭，緞子面的小棉被……
那都是我婆婆親手做的。
趙家樂說，我媽走的時候說，都消過毒了，讓我們放心用。我就問你一句，我媽到底TMD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了？
雖然我看不見趙家樂，但我知道，他在哭。
結婚這麼久，他從來沒哭過。他對我，總是嘻嘻哈哈的，我沒想到我會讓他掉了眼淚。
生活真的就是個多面體吧。
從不一樣的角度看下去，都是不一樣的畫風。
當我委屈得不能自拔的時候，趙家樂那邊一樣委屈得想死。
趙家樂第二天就來了，把我和孩子接回了家。
說實話，我倆攤開談過之後，覺得還挺奇怪的。
就像他問的，婆婆到底對我做過什麼嗎？
沒有。
什麼都沒有。
最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摩擦。
但在我媽的引導下，我完全站在了婆婆的對立面。
我就像被我媽PUA了一樣，最後甚至感覺婆婆要害死我們母女兩個。
我媽總是提醒我，讓我遠離婆婆。
可我發現，自己好像也應該和我媽保持一點距離了。
如果說，婆婆對於我們這個家是顯性的侵略，那麼我媽就是隱性的侵略了吧。
她把心裡對奶奶的怨與恨，不知不覺傳遞在了我身上，讓我推開了婆婆，也推開了老公。
不能這樣下去了。
10
這兩年，我一直是自己帶孩子。
累是累了點，但總比心累強。
我媽還是那樣，喜歡挑趙家樂或是婆婆的毛病，喜歡煽風點火。
可我的心態不一樣了。了解了她的過去，也了解了我自己。
有些時候，我就是我媽負面情緒的「垃圾桶」。因為有些事，在她心裡壓得太久。
她講給我聽，就是一種發泄。
我知道，我媽的出發點是為了我幸福，只不過她用的都是自己的人生經驗。她把自己糟糕的婆媳關係，套用在了我身上。
讓我的夫妻關係以及婆媳關係，都變得很緊張。
我差一點點，就離婚了。
我媽鬧過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讓婆婆不再過分涉足我和趙家樂的小日子了吧。
面對婆婆，我心裡是有愧疚的。明明她沒什麼壞心，我卻對她猜疑了那麼久。
這些年的節假日，我常帶着女兒去看她。
大姑姐對我和趙家樂說，我離家裡近，你倆不用擔心，有我呢。
我越發的內疚。
其實婆婆真是個要求不多的人，我對她七分好，她能還我十分。
她常在鄰居，還有大姑姐面前誇我，說我特別孝順，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2021年，我和趙家樂備胎老二。
我媽和婆婆又都說要來伺候月子。這次我妥妥定了月子中心。
因為結婚7年，我在婆婆媽媽的生活里，漸漸意識到，不論婆家，還是娘家，最好都保持一點距離。
婆婆不可能是親媽。
但親媽有時也可能會用自己的經驗，誤導了婆媳關係。
婚姻這條路，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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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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