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女陰陽斗傳
內封題「繡像陰陽鬥法傳」,左右欄分題「周公擅卜神通卦」、「桃花女破解壓魂符」。此書傳世刻本均為坊刻,最早為道光二十八年(1848)聯益堂刊,內封題「桃女陰陽斗傳」。此外,有道光二十八年丹桂堂刻本、同治五年(1866)新刻本。刻本大致相同,惟聯益堂本多了裘日修序,署「西昌裘日修撰」。裘日修乾隆四年(1739)進士,為江西新建人,官至工部尚書。刻本外,尚有光緒年間上海書局、上洋書局石印本。南開大學圖書館藏有津門儲仁遜抄本,題名《陰陽斗》。元王曄作《桃花女破法嫁周公雜劇》,敘洛陽賣卦人周公(一作周恭),陰陽有準、禍福無差。一日,算定石婆婆外出經商之子石留住,該當夜三更前後身死,桃花女聞之,教以解禳之法,卒使石留住倖免於難。周公女疾之,乃聘桃花女為媳,又在迎親途中用法術要害她的性命,為桃花女所破。兩人幾經鬥法,周公害人不成,反險些害了自己,只得低頭認輸。小說較之雜劇,既坐實了它的時代背景,復增加了神話色彩。書名《陰陽斗》是為「陰陽背戾,安得不鬥」,大旨在宣揚「陰陽和合」、「本性相同而已」。
序
第一回 盪魔山戒刀成形 隱朝歌賢士賣卜
第二回 通神卜判斷無差 驗先天死生有數
第三回 觸天怒柔物降生 明道術佳人透機
第四回 石婆子求救孤兒 任佳人教施異術
第五回 傳解法孝子離災 依妙術慈母會子
第六回 還卦資母子酬恩 疑筮術主僕推詳
第七回 試卜爻偶得凶信 特求救別有生機
第八回 石婆子道漏救機 桃花女泄傳神咒
第九回 求搭救彭剪添壽 憤破卦周乾生嗔
第十回 騙親事欺瞞詐就 誤中計強逼聯成
第十一回 惱婚姻需索聘物 請凶煞中毒施謀
第十二回 明陷阱顧圖解脫 知後事先泄玄機
第十三回 邪斗正神聖無私 真贏假陰陽有準
第十四回 桃花女以法破法 周公爺圖害被害
第十五回 桃花三解天罡法 周乾再布壓魔謀
第十六回 困名疆陰陽鬥智 識本來二聖還原
序
形不離乎影,影必依乎形,陽不背乎陰,陰必隨乎陽。然形離乎影必至消亡,陽背乎陰必至乖戾。是此書名之曰《陰陽斗》,是陽背乎陰矣。陰陽背戾,陰陽安得不鬥耶?雖然,所云形終不離影,陽終不背陰,是故陰陽始雖相鬥,終必不背不戾也。不背不戾,是陰陽已無斗矣。陰陽無斗,是則陰陽和合矣。陰陽和合為一,又為超凡入聖之域者。陰陽既然超凡入聖,又無紅塵之染,無紅塵之染,一無幻境之作矣。此為《陰陽斗》之一大結也。是為序雲。時道光歲次戊申孟冬月新鐫。
第一回 盪魔山戒刀成形 隱朝歌賢士賣卜
話說三皇之世,北俱蘆洲有個淨樂國王,娶妻善勝夫人,懷胎一十四月,生下一位世子,乃是蒼帝化身。後來長大成人,棄國修道,成了正果——在上天為玉樞掌教北極天尊;在中為盪魔無上上聖;在下為真武玄天上帝。曾在雪山修道,用戒刀剖腹洗腸,昏迷過去,把戒刀棄了。及至仙人度活時,忘收回戒刀。後至元玄洞修真,見戒刀已失,便將刀鞘留在元玄洞內,為鎮國之寶。這戒刀與刀鞘俱是蒼帝賜與大帝的,乃如意真寶,整整受了百年的日精月華,方才變化成形。戒刀修成了一個陽體,刀鞘修成了一個陰體。那戒刀潛形於盪魔山中修真,刀鞘就在元玄洞內養性。又至數百餘年,西池王母便詔刀鞘上天,管理桃園,賜名桃花仙子。那戒刀未成正果,心懷不憤,隨在盪魔山興妖作怪。有時吐焰與日月爭光,有時無故興雲作雨,致干天怒,便差天兵天將下凡,把戒刀擒上金闕,在斬妖台上處斬。多虧得道教的鼻祖太上老君,見他苦修了幾千年,便在金闕討情,帶了他到兜率宮中,做了一個看卦盒的童子。他便偷看了《天罡正訣》,私自下凡。
真靈不昧,一直竟投往商朝一家諸侯,姓周名卿,官拜上大夫之職,娶妻風氏。於五十歲上始生一子。未生之時,夫人夢見火光滿室,耀人眼目,醒來時,就生了一位世子,起了名,喚叫周乾。只生得臉如鍋底,兩道劍眉,自幼便有神光。及至七歲時,在花園內玩耍,從天降下一個異人,賜他一部天書。因他素有夙根,一目了然,便能知過去未來、請神召仙、駕霧騰雲之事。到了三十歲之上,周大夫夫妻亡故,周乾襲了父職,天下人都叫他做周公,在朝耿耿,百僚無不敬服。因見商王無道,屢屢上諫表,無奈商王不納,致使心中悶悶不樂。這日朝罷無事,獨坐府中,心中暗想道:「我既不能匡君於正,又不能捨身為國,豈可同俗人一輩?我何不趁此告職,隱居在這朝歌,尋一個僻靜之處。開一卜市引導世人?作一個講先天的班頭,剖八卦之領袖,雖不能為國為民,亦可流名萬載,豈不是好?」主意已定,是晚燈下修好了告退的本章。五更上朝,隨出班面奏,把本章皇上。商王正厭他直諫,今見他告職去任,滿心歡喜,就准了他的本章。
周乾忙辭駕回府,收拾細軟之物,把府門鎖了,帶了家眷,往朝歌一個僻靜清雅的屋住下,到覺得遣遙自在,無拘無束。有詩為證,詩曰:人道為官舉世奇,我知隱性有天機。
雲山相伴無驚恐,不似勞心日夜時。
那周公清閒了十來日,便叫過了一個老宰臣來吩咐。這老宰臣姓籛名彭剪,曾作過老大夫的家臣,為人誠實無欺,及跟周公來任上隱居,就叫他去汲水種蔬,他也情願。聞得周公叫他,便忙上前到大廳聲諾,道:「公爺,叫彭剪何事使喚?」周公道:「孤自棄職隱居於此,原是不能為國為民,以承祖宗之遺訓,意欲另開生面,作個立異的奇人。如今欲在此處作一事業,汝可與孤在前門左側另開一門,將偏房三間攔斷在外,打掃潔靜,陳設一張座頭。速速辦好方妙!」彭剪聞言笑道:「公爺,我彭剪從未曾見過公卿大夫作起肄業買賣來。」周公也笑道:「孤不是作買賣肄業,今欲開一卜市,指點愚人,使彼等不敢為匪作歹的意思。但又只怕人多攪擾,想起一個法兒來了——如今每卦要卦資銀一兩,先要銀子交與你,然後帶進來見孤,方才起課。一日止多十課,多則不占。若有人來時,先要給你銀三分,以為傳遞酬酢之資。你道如何?」彭剪聞言,在旁並不答言,只管低頭見笑。周公道:「你因何不答一言?」彭剪笑道:「非是彭剪不答,只因國公乃是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何苦作起這下流事來?一來有失貴體,二來恐生惑眾之心,三來占卦之人不敢上門。況且卦資太重,何必虛設此一番舉動?」周公道:「你不知孤意。詳演先天,何為失體?勸解愚人,何為惑眾?只怕卦兒不靈,若果是應,只怕踏破門呢。你不必管孤,快去行事!」
彭剪無奈,只得去叫匠人來動工修整。那消幾日,早已色色完備,便來回覆周公道:「卜市修好了。」隨笑道:「公爺卦資雖要白銀—兩,如靈呢,自然是要的,如不靈呢,豈不被人笑話?說公爺不好,對百姓要銀子,說個法兒來哄騙他們。」周公笑道:「孤自有道理——如不靈時,孤願賠回十倍!」彭剪聞言連道:「使不得!公爺賠得起十倍,彭剪得的三分,就難賠十倍。公爺休要捉弄我罷!」周公笑道:「你也不知孤的八卦能通神明。斷無絲毫判情。如今你的也是孤賠,還如何?」彭剪聞言大喜,忙叩了一個頭,站將起來。周公就叫取了一片大竹板來,親提筆在手,寫了「卦理通神」四個字,左邊寫行小字道:「預定生死吉凶」,右邊寫行小字道:「卦資銀一兩,傳命代步銀三分」。又取一塊大竹板寫道:「若有問卜者,清晨到此,指點吉凶。每日限占十卦,過午不占。如不靈應,受罰銀十兩三錢!」寫完,命彭剪一人在十字口大街上坐着,好等卜卦的人來。
這一舉動就轟動了眾朝歌百姓,你言我語,一個傳十,十個傳百,滿街滿巷俱說:「奇事,從未見過作公爺的人把偌大的前程棄了,來作占卦的營生。俱不知靈不靈,竟要一兩銀子多!」有想來試試,只因卦資過高,不免俱各袖手。
那周公終日俱在,穿得衣冠齊整的,在卜市中間座位上坐着,一個從者俱不用,止焚一爐好香,淨淨的清坐。彭剪自然是一個人坐在大門內。一連坐了兩三日,並無一個人來占卦,止圍着無數的閒人,在那裡亂講。內有一個土豪道:「這一位公爺也會玩耍,我小可卻也會取笑。我舍着一兩三分銀子,與他試試罷了。」又有一個軍漢道:「我昨日有一股財帛,卻忘了一件事情,難以決斷。我也去算一算!」這二人就是先後進去了。只因國公是個有爵位的人,誰敢與他對坐閒談?故此不待人說,就將一兩三分銀子交與彭剪。彭剪接了銀子,心中暗笑道:「有趣,今日發利市了!」隨將一兩銀子放在周公面前座位上。稟明了周公。周公便叫他先領了一個進來。
那土豪先就跟了進來。周公道:「你不須行禮,也不用稟明何事,只在旁暗暗禱告便了。」土豪聞言,就立旁邊暗祝了一遍。周公看了一回,道:「你的心事,孤已明白了。只因你家下人的妻子貌美,你要拆散他夫妻,叫他丈夫另娶,他丈夫不從,你今想將他丈夫害死,是也不是?孤只怕你害人不死,先害死自己!」土豪聽周公道出他的私心,直唬得目定口呆,面如土色,忙雙膝跪下,道:「公爺!小人果有此事。求公爺指明條路,小人好去趨吉避凶!」周公聞言點頭道:「你既有悔心,自有生路。若不遇孤,你明日決死無生了!」說罷,取了一張紙來,寫上幾行,遞過與土豪,道:「這是你的心事——。」
土豪接來一看,未知周公寫的什麼,怎生指點,救得土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通神卜判斷無差 驗先天死生有數
再說周公判畢,將紙遞與土豪一看,上寫着:
欺心想奪青春口,怎知早已機關露?
明日三更歡會時,兩個屍骸分四處。
周公道:「此女之夫已經盜你的財帛,買通了人。明日他的妻子與你相會之時,必然拿住,雙雙殺死。你今求孤救你,你必須要對那婦人絕滅了色心,改為善念,上天自然佑你,逢凶化吉。孤今給你個應驗:你到今晚三更時候出門,東走三十里,見有一盞燈掛在門前,你叫門進去,必然對頭見面。你可請他到家飲酒,有人開解,自然明朝無事了。」土豪聞言,忙叩頭拜謝,出了大門,往外飛跑。眾人見他滿頭臉是汗,跑將起來,一眾連忙哄擁上前,攔住問道:「占的靈也不靈?」這土豪不及回言,推開了眾人,大言道:「果真是,果真靈得很也!」言間,一陣煙跑了。
這軍漢又已至桌案邊,也依命暗暗祝告一番。周公也判了幾句言語,遞與那軍漢。只見上寫着:得人十吊錢,妄想去捉姦。
無義財休取,恐怕惹情牽。
當下周公隨叫道:「軍士,你可是昨日有人助你幾十吊,明日叫你三更去與他捉姦,捉姦之後也謝你銅錢十吊。可是問這件事麼?」那軍漢一聞此言,唬得只是叩頭,道:「公爺真是個刊活神仙也!小人實是為此事而來。」周公笑道:「你休取這宗財帛,你若幫那人捉姦,捉住了姦夫,其恨已消了,那肯將錢來謝你?倘捉不着姦夫,他又豈肯白送錢財與你用?孤今指條路給你走:你只管去與那人相會,相會過之人,你將我這卦兒拿出來與他們看,自然有人送你的青錢十吊。從此後休生妄想,方免遭厲害也。」軍士聽了,忙叩頭道:「但得公爺這等指明吩咐,小人從此斷不敢枉想了!」當時叩別出來,也不肯對人說知其事,只言道幾句:「真靈,真神仙也!你列位有不信的,只管去試試。」忙忙離了卜市,飛跑的去了。
誰知土豪與軍士皆道周公之言真靈,及至會面,兩人走的是一路:叫軍士捉姦的,就是土豪的家人。今夜會面,俱覺大驚大喜,深信周公斷卦如神。土豪把眾人邀回家中,軍士相幫替他二人開解,又拿出周公的判帖來與眾人看,方才把這冤結解開了。土豪又送軍士青錢十吊。
只西這兩件事傳了出來,把個朝歌城講到了,有疑難的事都來求判,把一個卜市擠的不可開交。真是判一個準一個,判四個准兩雙。日日算完了十卦,竟把門關了,也不管外頭還有人算不算。把個彭剪喜得個不亦樂乎——一日三錢銀子,風雨不阻。他又無兒無女,只是隻身。每日一早,就卜完了十卦。他把招牌收下,放好了,即往街坊上酒店吃酒,必要將三錢銀子用完,方才回府中,若吃不完訖,他就將余銀給與那些來往貧人。日來月往,半年有餘。怎知美中不足,眼前就要弄出一段事來。列公,聽我細講。
這朝歌城裡有一個石寡婦,丈夫早年死了,止有一子,名映石宗輔。因家道貧寒,積下了幾兩銀子,叫兒子到孟津去做些買賣。隨行之時,母子們約定,三個月之內回來。誰知一去半年,並無音信。石婆子每日思兒想子,終日倚門盼望,日復一日,並無些影兒,便去求神問卜,終是虛文,心中煩悶不過。那日在家門首上立着,聽得過往人說:「周公在棲雲里賣卜,靈應非凡。只是卦資過高,要白銀一兩三分!」就打動了他的心事,想:「我何不去問問看?」隨向鄰舍借貸得一兩三分銀子,起一個黑早,梳洗了,食過點心,用烏綾兒扎了頭,倒扣了門,便往周公卜市而來。
一到卜市,恰正天亮。湊巧彭剪方開門出來,掛吊招牌打掃。石婆子認得彭剪,便叫聲:「彭老爺,公爺可出來否?」彭剪聞言,抬頭一看,認得石婆子是昔同里鄰居之人,便叫道:「老嫂,你黑早到來,必定有事。要卜卦麼?」石婆子聞言,垂淚道:「正是。只因老寡婦之子石宗輔出外經商,在家時原說約定三個月內就回來的。至今半年了,並無音信回,老身放心不下,無奈借貸了一兩零三分白銀,求公爺卜一卦看,看他在外安樂否,或生或死,老身也免常時牽腸掛肚。」一面說,一面把銀子遞與彭剪。那彭剪接了,道:「老嫂放心!吉人天相,令郎在外無事,或者因身耽擱了,亦未可知。你為老母,既是放心不下,要卜一卦,我就帶你進去罷。」言畢,便與婆子一同進去內堂上。
石婆子抬頭一看,只見當中擺開一張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寶,卦筒、香案等類,中間坐着一位公爺,只見他生得氣象與人迥異。好威儀!但見:頭扎三粱冠,八寶攢身;穿着皂羅袍,上繡蟒龍。
面如鍋底黑又亮,目如星星起毫光。端坐上面排八卦,賽過靈仙一位神。
當下石婆子看見周公的儀表,不由不得就跪將下去。周公在坐上見外面進了—個老婦人,面帶憂容,忙忙的進來,一至當中,跪下地中央,他就有些不悅。這是為何?只因正早起登坐時,卜了一卦,見陰煞過旺,正欲叫彭剪來吩咐:今日不許接婦人的卦資。不期頭一個就是帶進一個婦人來,不免面上有不悅之容,即道:「你且起來。」隨又問彭剪:「你今日為何不先稟明,就帶人進來卜卦?」彭剪道:「這是石杜之妻賈氏。其丈夫在日,與彭剪有一面之交。今日他來問他的兒子歸期,故此未曾先稟。」石婆子聞言,帶淚說道:「老婦人只因兒子石宗輔在外經商,半年不回,老身只有此子,如今在外不知生死,心頭髮忿,不遵往例,自知有錯,只求公爺海宥憐恤!」周公聞言點頭道:「也罷。你是問行人的麼?待孤與你卜一卦看看。」隨取卦筒晃了兩晃,起成一卦,把子午卯酉推算了一回,望着石婆子嘆氣道:「孤若此不明言,豈不叫你白白盼望?你兒子今夜三更,就要命盡無常了!」
石婆子聞言,唬了一驚,即道:「公爺!我問你幾時動身歸來,如何說他即死?」周公道:「孤這卦接着先天的陰陽,後天的八卦,分釐毫末事俱在上面,何況關係你兒子的性命?你兒子起身是起身了,你母子要見面,只怕一萬不能!」石婆子便大哭道:「我兒今夜即死了,卻死在何方?是得何病而死?」周公道:「孤算你兒子今夜三更壓死在破窯之內。」石婆子見周公說的話如見一般,心中倍加悽慘起來,不住的叩頭,只求公爺救救他的兒子。周公無奈道:「你且把兒子的八字、生辰報來,待孤與他看看流年如何?」石婆子忙把兒子的八字說上來——是十二月十八丑時生的,今年已是十四歲。周公聽了,把卦盒收了,再把石宗輔的八字排開一看,只叫一聲:「苦呀!凶神當頭,白虎守命,就是神仙也難過此門!命內一點救星也沒有。奈何?石婆子,你今收拾此心,不要想念他。」正是: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當下石婆子見周公說出不能救他的兒子,無奈放聲大哭,切切悽慘出了卜市門,往自己家中而去。
不知他的兒子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觸天怒柔物降生 明道術佳人透機
不說石婆子一程哭回,再言三十三天兜率宮的太上老君,那日正蒲團上打坐,忽見金童來報道:「看卦盒的童子不知往那裡去了,至今走了未回。」老君一聞,即運動神光一看,早知其故,點頭道:「好孽障啊!孽障你不思養靜修真,成其正果,今日妄動,自尋苦惱。非是我不慈心救你!」說罷,便去啟奏昊天上帝,就有上帝命桃園仙子下凡。仙子領了玉旨,一點靈光,見朝歌城裡有任太公家,與他家有緣,便投往太公處為女。至今已長成十六歲,只生得臉似桃花,身如弱柳,說不盡的標緻。怎見得?有詩句言詞為證:櫻桃為口玉為牙,獨占人間解語花。
夙世有緣方種此,仙姬豈易到凡家?
那位任太公夫妻初生他時,夢見滿天彩雲,從雲中降下一個仙子,手中拿着一枝燦爛桃花,交與院君。這院君接上一嗅而醒,不出三日,就生下他來,故此取桃花名叫喚他。老夫妻止得此女,真箇是愛之如掌上明珠,百般的嬌養。這且不言。
他夫妻二人,此一日正同坐在堂上,聽見街坊土喧鬧,哭聲慘切。任太公忙出一看,認得是隔壁住的石寡婦。只見他淚流滿臉,大放悲聲;又見眾人勸着他,一五一十的數個不清,聽不明。心中詫異,也迎將出來,從眾人中勸道:「老嫂何故悲傷?且到寒捨去坐坐,把心事對老漢說說,或者老漢可開解一二,也未可定。」當下便讓石寡婦進他家去。眾人見任太公讓石寡婦進他家去,便一鬨而散了。
任太公引石寡婦進了大門,任太太便迎將出來。見了石寡婦這般模樣,忙上前扶着,同進中堂坐下。任太太道:「老嫂,你與誰人口角?受了那人的委屈?」石婆子聞言拭淚道:「老夫人,妾身不是與人口角,只因小兒今晚三更即死了,你叫我這條老命倚靠何人了?」說罷,又哭將出來。任太公夫妻聞言大驚道:「想是令郎有凶信到了麼?」石婆子連連搖手道:「未也,未也。只因小几出門,原說不過三個月就回來的,如今真正去了半年多,並不見音信,老身放心不下,今早去起了一卦,卦爻甚凶——今夜三更被破窯壓死了。我想想安得不傷心哩!」任太公聞言,不覺大笑道:「老嫂,我只道凶信回家,原來是起卦起的不利。老嫂,你何苦過於傷心?那起卦的人不是個活神仙,他如何知道到這樣真哩?」石婆子道:「若是別人說,我也不信,只因是個公爺占的。他判陰陽有準,斷禍福無差,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也苦苦哀求,他便說什麼 『除非去閻王跟前求情,只怕還不能生的呢!』」任太公聞言,呆了一呆道:「老嫂,我聞得這位公爺斷卦如神。據他說來,只怕果然無救了。老嫂,公爺既知令郎壓死在破窯中,何不問他個明白?再問他那個破窯中?就叫人連夜趕到那裡去,止住了他,不要他進窯中,就不妨了。」任太太聞言道:「你年老了,世事都不懂得!周公又不是活神仙,他不過按爻理推詳,如何定得在那一個破窯里?就算得沒法救了。」
石婆子聽了任太太這一番言語,更覺傷心起來,忍不住便放聲大哭。任太公夫妻見他如此悲傷,又想他只有一個兒子,家道貧難,徜或真死了,叫他這老骨頭倚靠何人憐恤他?想到此處,不由的也就流下淚來。
話分兩頭。再講桃花小姐自從五歲上在門外與丫環們玩耍,就遇着一個化齋的道士,給他三卷天書,又給他一丸丹藥食了,他就認得字了。每夜夢中,那道士又來叫他參解——在夢中真正教了數月,方才不夢見那道士。又得仙術,不消一年,把三卷天書就念會了心中。直至到十六歲上,也不對爹娘言知,他又不輕易見人。只因小姐素愛的桃花,故任太公就在後園上種了數百株桃樹,與他朝夕賞玩。桃花小姐每日只在花園中修理桃樹,或作些針黹。那日早飯畢,收拾了一回活計。
正欲到桃花園內去,忽聽得中堂上哀哭之聲不止,象一個婦人的聲音,心中暗想道:「何故今日堂上有人哭泣呢?待我去看看。」隨即款動金蓮,來至中堂之上。一看見兩位爹娘伴着隔壁住的石婆子在那裡啼哭,心中也見詫異,忙上前道了萬福。石婆子見是小姐出來,便止了悲哀音,又道:「小姐,你怎輕易出來見人的啊?幾年不見你妝容,今越髮長的嬌媚了。」任太公夫妻見女兒出來近前,也擦乾眼淚,叫聲:「女兒,在一旁坐下。」桃花小姐便問道:「爹娘何故伴着石大娘在此悲淚哩?」任太太忙接口道:「女兒,你有所不知。只因石大娘的令郎在外經商,一去半年不回,石大娘往周國公那裡起卦,看看幾時回歸。不想公爺推詳爻理,決定他今夜三更必死,沒得解救的,故他老人家所以傷心。你父親同為娘的在此勸他。到打動了我們無兒的心腸,故此下淚。」桃花小姐聞言,嘆了一口氣道:「只當做什麼大事,原來為此!」便對石婆子道:「大娘不必苦切,哥哥若是當該死,你哭也哭他不活的。那周國公也未必有這樣妙算神明。你且把哥哥的八字說來,奴也會算。待奴與他算算,看着命中果有救沒有救的?」
太公夫妻聞言,即道:「我兒,你休要捉弄大娘。你幾時又會起課了呢?」桃花小姐道:「爹娘未知,女兒是新學的。大娘,你只管告訴奴聽,即算算,又有何妨礙呢?」石婆子無奈,只得把他兒子的八字,對桃花小姐說知。桃花小姐即伸出玉指尖尖掐一掐,一刻時,死生禍福俱已明白瞭然矣,不住的點頭道:「好個周國公!算的一些不錯,怪不得朝歌城裡人人敬服。果然今夜三更,定被破窯壓死。此乃白虎當頭,喪門守命,年頭、月令俱不利,決死無疑。按方向推來,只在城南十五里之遙,有一座破窯,明日在那裡就有他的屍骸了。」石婆子聽了,又哭起來。任太公忙勸住,笑道:「老嫂,你休要聽小小年紀的混話。既知方向,老漢這裡差個家人去,就救得令郎了,何用這般作難?只是我女兒的話,是難准信。」桃花小姐笑道:「人力豈能回天?爹娘與大娘不能准信,也罷了。惟今時刻已交未時了,一到申初,便有一場大雨,如無風雨,便是女兒亂說虛詞;如有風雨,大娘再作速請回來,奴家教你一個法兒,自能解救。」說完,即忙辭別了,一直進桃園裡去了。
任太公聽了女兒言語,不由的大笑起來,道:「媽媽,你看這個天時氣晴,豈是有雨的?老嫂,你也不必過傷,豈可因小女方才所說,令郎若果死了,便哭也哭不回。依老漢說:老嫂且寬心回家,待老漢這裡明日叫人去打聽回來便了。」石婆子無奈,只得告辭,回家中獨自在那裡胡思亂想。
一到申刻時,忽然天氣大變起來:一霎時之間雨大風狂,淋漓不止。石婆子一見天忽下此狂風大雨,吃了一驚,說道:「果然天下此大雨了,如此看將起來,桃花小姐的卦爻甚是有準了。他又言有法可救我兒,今何不去哀求於他?或者得其有救我的孩兒方法,也未可知。」當下即冒着雨而來,至太公門外,把門扣開而進。
此刻,任太公與任太太老夫妻正在堂前,談及女兒卦下有準,又不明他怎生學習得來,有此神術。正言間,忽見石婆子冒雨而來,早已知他為着兒子之故。
但不知如何求救得他兒子,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石婆子求救孤兒 任佳人教施異術
當時石婆子進至中堂,任太公夫妻立起位迎接他,一同坐下。又有使女們接過。石婆子即整整衣,忙忙雙膝跪下,道:「員外,安人,必須救救妾身的小兒,感恩無涯也!」當下,任太公夫妻連忙扶超了石婆子,又道:「老嫂,你見天下大雨麼?此不過是女兒誤打誤撞之言,且請起來。」石婆子起了,即道:「員外,安人,你們小姐若是亂言妄語,真正的有此應准耶?今求你二老快請小姐出來,再若遲延,只怕不能救了。」說完,又吊下淚來。
任太公無奈,只得叫喚使女,把桃花小姐請了出來。石婆子一見,便道:「小姐可憐,救我兒一命!」說罷,又跪將下去。任太太上前扶起,即道:「如何使得?」隨又對桃花女道:「我兒,你果有人力救得他時,就救他一救。」桃花小姐便讓爹娘與石婆子一齊坐下,道:「救是有到有一法必救得,只是不可在外面說出奴的名字來,切不可說我救你的兒子,叫周國公知道。倘若他知道了,豈肯與奴千休?一定來找奴,只恐兩下里結成冤讎,豈不是大娘你恩將仇報了?」石婆子聞言,道:「小姐放心!老身豈是忘恩之人?斷不敢說出小姐的名字來。」桃花女道:「既然如此,大娘你聽奴說:按着八卦推算,你令郎定死無生,奴卻也有一種仙法,能起死回生,破他的八卦。若不信法力,萬萬救不得他了!」石婆子聞言大喜道:「小姐你如何作用的?快快對老身說明,好去行事。」
桃花小姐道:「也不用別的,必須去買一張土地星君的紙馬。一張火德基君的紙馬來,供在房內,點臘燭二枝,放在房中。只要擺一碗淨水與一個雞子,放桌子底下;要反扣一個篩箕,底下要添點一盞燈,名日添壽燈,千萬不可吹滅。倘若吹滅了,你令郎就無救了。只看今夜風雨仍作仍止。倘止了,那天依然清朗,到時候可尋了一隻舊鞋,一件舊衣折里,用一面鏡子壓在上面,放水碗中,旁邊又要你手拿着舊鞋坐在房中,必要走出大門外,把鞋打着門域,打一下,叫一句你令郎名字回來。一個更鼓叫一遍,若叫過三更,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去睡。明日清晨,保你令郎回家,母子相見了。」正是:佳人妙法無人曉,賴得先天得秘傳。
當日石婆子一一領命,便忙忙辭別任太公夫妻,回家而去。此時風雨未止,只有任太公夫妻見女兒說出無數的方法來,心中仍是不大准信。便一同動問道:「嬌兒,人之生死,乃是上天註定之先。那石宗輔既然今夜三更命盡在城南破窯中,你怎麼又叫他母親哭半夜,明早就能回來,使他母子見面?這些話,我們不准信。」小姐見父母問他,又不敢預先言說,恐泄漏天機,即推說道:「此刻未便言明。再待來日告訴爹娘知之。」任太公兩老見女兒如此說,也不再問。小姐辭別父母,自回桃園安歇去了。
再說石宗輔自從去年九月出門之時,原說三個月回家,豈知在外合上一個販布的夥計,往孟津去販布,所向風月,歸期錯過。惟數兩本資,幸喜得利息三倍。到了二月盡頭,思想回家,心知母親懸望,便辭了夥伴,收拾起行囊,又星夜往朝歌大路而來。一路飢餐渴飲,戴月披星,恨不能一步的奔走回到家中,母子見面。走了數日,那日正是三月十五日,石宗輔出了旅店,在路上算一算走的路程,離朝歌不過還有一百五六十里。心中想道:「我今日要趕進城去方妙。」一面低頭想着,一面放開大步急走,一路上也無心張盼景物。剛剛走到申時候,忽然烏雲四起。石宗輔暗叫苦道:「雨即來了,尚爭這幾十里,何能趕得進城?」不由得心中麻亂起來,越想越急,越是走得慢。急急跑了幾里,渾身是汗。一陣狂風打面而來,一時間驟雨如電,傾盆的一般倒將下來。石宗輔知前無村店,後無人家,是個無處躲雨的地方。雖然有雨具遮蓋,無奈風狂雨大,不能遍身遮護,只得冒雨往前急走,真是步陟艱難,一面走來,一面用目四下觀看,想尋一躲雨之所,暫且避一避。只見前面一所破窯,雖破損不堪,還可將就避雨,便把行李放下,脫去雨濕衣服,擰了一擰,下了水,因無處晾,只得仍放在身上,坐下地來,不由得嘆氣連聲道:「可恨如此,我心裡越急,誰知越趕不上。真是天雨不就人。」又看看天色昏暗,雨仍下不止,眼見得今日是不能趕進城去了,也只得在此破窯中,孤孤棲棲坐他一夜,等天明進城罷。自己寬解自己:「就難道一定要今日進城?況許久的日子都過了,偏偏的過不得這一夜?」想來想去,心中覺得安寧起來,便將身靠在壁兒,合着眼兒養養精神。按下慢提。
再說石婆子聽了桃花女之言,心中半信半疑,冒着雨自去買了兩張星君的紙馬,回至家中。現有生雞,取過一隻。看看天色昏黑,不久雨就漸漸晴了,心中又有幾分安心,見桃花女的說話有驗,「自然我孩兒有望了!」又一刻,果然天色睛明了,便暗暗一驚,駭道:「桃花小姐真神人也!不可小看於他。今料這個時侯,是我哭子之時候矣!」即便掩面大哭起來,越哭越傷心,真箇大哭呼喊。直至初更,方才住口。又拿了石宗輔的鞋子,走到大門外,在中央就是一下。連連之聲,呼叫一句:「石宗輔,我的孩兒!你快快回來,我望切你得緊也!想來父母在,為人子者不當遠遊,以免我倚門之望。切切也!」
當日做書的人做到此處,有隻曲兒做來,念與你們眾位聽聽罷。其曲歌寫上云:一更里,月兒低,寡婦房中哭啼啼。叫、叫聲孩兒石宗輔:兒呀心肝!你在那裡?只說叫你做買賣,割捨冤家把我離。娘這裡,掐着指頭將兒來盼,誰知兒去臘月盡你不回歸!如今是,三月三,好叫你娘呵,甚是着急!
二更里,月兒高,寡婦房中哭嚎啕。叫聲孩兒石宗輔:兒命因何不保好?別的死法還猶可,決不該死荒郊破瓦窯!你身造了什麼罪?造定離鄉在外拋。自從周公算了你,我心好似攘千刀。你今有個差池處,撇下娘半邊人兒沒下梢!
三更里,月正中,寡婦房中放悲痛。叫聲我兒石宗輔,不知因何惹災星?如今依了任小姐的法兒來擺布,但不知方法兒靈不靈!果然兒命若得回家轉,娘便高燒銀燭謝神恩!
石婆子依着桃花女教法的言詞,哭一會,叫一句。一直哭到四更時分,石婆子住了哭,住了呼叫,回進內堂,打算安枕。又且暫捺一邊。
再說石宗輔獨自一人,於一更時刻,見天雨又漸漸晴了,在破窯實在寂寂無聊,且自急趕路途,自五更天跑到申刻,雨又過大,今靠在破窯壁,正要合眼,倦了,一刻睡去,呼呼鼻息如雷,悠悠入夢的酣睡。
今夜危牆將塌,不知他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傳解法孝子離災 依妙術慈母會子
詩曰:
白雲猶是漢宮秋,烽火魂消百尺樓。
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滿地愁。
再說石宗輔在破窯,於初更將盡,靠在壁邊眼倦了,剛剛要睡去,忽聽得有人在外叫了一聲:「石宗輔,我的孩兒!你快快回來!」心中吃了一驚,忙睜眼一看,隻身坐破窯中,再聽時又不見叫了,暗暗自言:「好奇怪!方才明明是有人叫了我一聲,難道是心裡糊塗錯聽了不成?」
此時雨已止了,便走出窯外,抬頭一看,只見得滿天明星,新月如鈎微明,草濕如油。意欲仍想趕路,離了這破窯,自知前途又無棲身之處,只得仍舊走進窯中,在前坐之處,只得坐下,心內狐疑道:「莫不是疑心生暗鬼不成?想來多是我思念母親的心切,我的魂送風之音,巧遇此這一聲相似,也未可知。但今此地離家這樣遠,母親叫我如何聽見?」左思右想,朦朦朧朧的又睡着了。正在睡夢中,又聽得有人叫他一聲,說道:「果奇了!難道又是錯聽不成?」一翻身,趴了起來,叫一聲:「娘呀!」不覺流下淚,呆想一回,忽然冷笑道:「可知我心糊塗!方才不是夢中聽見我的母親呼喚,豈能連夜出此郊外來?但今獨自一人在此,有誰知我受此孤棲的呀?母呀!連你也不知兒獨自一人,在此荒涼之所。」當晚胡思亂想,已混醒了魔頭,心中越加煩燥起來,道:「我今睡又睡不寧,心又掛念母親,何不坐到五更?等天明了,就可以入城,且又聽明還有人叫我沒有。」打定主意,抖擻精神的坐着一刻,還有月光微亮。剛剛坐到三更時候,目又倦了,耳邊聽得是真正切切道:「石宗輔,我的孩兒!快快回來!」當下,由不得他大哭起來,應道:「母親!孩兒在這裡呀!這明明是我母親的聲音,難道是母親真箇來近這郊外也?」想罷,即出外來尋找。
他正出了窯門,只聽腦後響聲,猶如天崩地塌一般。把個石宗輔唬得魂飛天外,忙回頭一看,只見那一間破窯,已倒將下來。「噯喲」一聲,身不由主,便坐在地下。定了半晌神,方轉嗟嘆了一番,又言:「這間破窯因日久年深,今又遇着這場破塊大雨,是濕透了。四面牆壁如何站得住?」實前生造定石宗輔今晚這時候該在這破窯壓死,偏偏就有個桃花女教了石寡婦這個解法,致石宗輔才能脫了這一場大災難。雖是桃花女的道法通神,也幸虧石宗輔是個孝子,方才有這一段因果。那石宗輔是晚醒定神思,念了一聲:「救苦救難太乙天尊!」心中一想,反痛哭起來道:「我若走遲—步,豈不壓死在裡面!不知何年拖出我的屍首?母親在家如何知道?活活的就盼望死了!豈不是因一命又害一命?況且誰來收拾他的老身呢?」正在言哭之際,忽有一陣風速速的送來,城上的更鼓已是打四下了。石宗輔翻然醒悟,又笑起來道:「我呆也!我今得皇天庇佑,脫了這場大災,就算是萬幸。明早進城,就與母親相見。那時候娘兒們又說又笑,豈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於是破悲為喜,就坐在路旁一塊石頭上。一刻,等待朝歌城內更鑼暗暗的送了五下,心中大悅,便想道:「再等一更,天是能亮了,但只是我的行李被埋覆在裡面,料想此時不能扒出,幸得二十兩白銀帶在身邊,如今守着這間破窯也是無用,不如且奔到城下,在那裡等侯,倘天明城門一開,就好進城去見母親。」想罷,便忙站起身來,穿好了衣服,大步如飛的直奔朝歌城而來。只落個隻身得命,兩手空空。
石宗輔忙忙趕到城門口,獨自一人立候。不多時,天就亮了。城門開啟。石宗輔即踏進城,兩足如飛,竟到自家門首。忙伸手,才敲一卞,裡邊就應了一聲。原來是石婆子是晚雖然就枕,但那裡還睡得着?又恐周公之言是真,桃花女之言是假,翻來覆去,直到五更殘,剛剛合眼,忽聽得敲門之聲,早又驚醒了,連忙答應,心中大悅,知道是兒子有命回來。一翻身爬了起來,飛奔出大門,一面叫道:「石宗輔我兒!你回來了麼?為娘盼望殺也!」忙忙開門。
他二人那裡是母子相逢?竟如相見重生再遇,這番喜歡無窮,只又是傷感難盡。石婆子開言不問別的,一步趕上前去,雙手抱住石宗輔在懷內放聲大哭道:「我的兒!你果然得命回來了麼?」石宗輔見母親說出話有些古怪,就流淚道:「母親,孩兒真是死裡逃生得命回來的。且到中堂去,待孩兒慢慢的告稟。」石婆子聞言,就拖着兒子的手,一齊來至堂中坐下。
石宗輔便把路上如何避雨的,躲在破窯中至什麼時候,「聽見母親呼喚我有三次,我即忙跑出破窯外看時,那知此所破窯就倒陷了,險些壓死在內。如今行李俱埋在窯里,幸喜銀子帶在身邊」的話,說了一遍,即大哭起來。石婆子一聞此說,不覺也太哭。母子二人哭了一場,石婆子道:「我們且不要傷悲,你有個救命的大恩人就在隔鄰,快快同娘去叩謝了任小姐!」石宗輔忙問道:「母親同兒去謝那個救命的恩人?」石婆子便將「盼兒不歸,到周公處問卜,說你昨夜三更,就會壓死於破窯之內,並無解救,因此大哭回來,被隔鄰任太公之女小姐教了娘一個破解之法,如此如此,才救了你的性命」的話,也說了一遍,「你看桌子上不是擺着紙馬?這不是雞子、篩兒,那不是燈兒、衫兒、鏡兒、鞋兒呢?」石宗輔聽了娘這篇言語,與他在窯中之事恰合,方才如夢方醒,道:「母親這等說來,一些也不錯,實在虧了任小姐救了孩兒一命。我娘兒們豈可就這樣子到他家去?豈不被旁人談說不成?孩兒如今身上現有二十兩銀子,你即拿出二三兩,買個羊,買壇酒,送將過去,方見得盡心。」
石婆子聽了兒子之言,猛想起道:「我兒要買羊酒,也算是一點孝敬之心,只是用不着自家銀子了。那周公起卦,是一兩零三分銀子,若是不靈,一倍還十倍。我今何不與你去問周公討了銀子回來,再去買羊酒,豈不是好?只是任小姐對我說過:萬不可提出他的姓名。如今去問周公要銀子,他若問起你如何回,將何言來應答於他?」石宗輔道:「母親放心。只說我自己回來的就是了。難道他就知任家救我不成?」母子二人商酌定了主意,隨用了早餐,把門倒扣了,一齊來至卜市。
此時周公已算完十卦,門首隻有彭剪一人,在那裡收拾招牌。石婆子便叫他一聲。彭剪回頭一看,見是石婆子,便道:「老嫂又來做什麼?」一言未罷,忽見石宗輔站立在他娘一旁,吃了一驚,道:「我的好兄弟!你是人還是鬼?今日的日子你回來阿,是要誰的命?」石宗輔裝做不知,反滿臉陪笑道:「彭老爺一向可好麼?才別半年,竟合我說起玩耍來。煩你進去說聲:昨日那兩卦資與我們罷。」彭剪聽了這話,心下明白,走近前笑嘻嘻的道:「好兄弟,你回來了。昨日半夜三更安然無事麼?就是我家公爺算不靈的,今合你母親來要倒賠銀子哩。」石婆子是有年紀之人,知道好歹,連忙接口道:「彭老爺,我們是個窮人,怎麼敢與公爺要倒賠銀子?只求將昨日那個卦資賞回我們就是了。原來這個卦資是老身問別人借貸來的,待我回去還了人家,就感公爺大恩非淺矣!」
不知石宗輔如何討得回卦資,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還卦資母子酬恩 疑筮術主僕推詳
詩曰:
術高更遇翻天手,鬥智還逢意外謀。
莫道我行先一着,還防敵手佔頭籌。
當時彭剪一聞石婆子之言,明知他母子商酌定來討賠還卦資的「好話」,即冷笑一聲道:「有趣,我趣!我家公爺今日可是講不得響嘴了!」一面笑着,一面走進裡面說道:「快把卦金還人家罷!我也說過要小心看卦才好,你道『百不失一』,今日算出這件事來了!」周公此時還坐在座上,見彭剪如此話來,便喝道:「你瘋了麼?口中亂講些什麼話!」彭剪笑道:「講什麼?人家要倒賠十倍銀子來了!」周公聞言,大怒道:「胡說!有誰來要賠還銀子?」彭剪道:「公爺不消發怒。要賠銀子的人現在門外。」他也不聽周公吩咐,竟出來領了石宗輔母子二人進去。
周公在座上看得明白,真是石寡婦,旁邊立着個漢子,大約是他兒子。心中吃了一驚。暗道:「孤昨日算他兒子三更時候壓死在破窯之內,如何得命回來?今日來討回銀子到也小事,只是孤的陰陽無錯,如何今日不應了?其中必有緣故。」便在座上開言道:「石寡婦,你身旁是你什麼人?到此何干?」石婆子聞言道:「公爺,這是老婦人之子石宗輔。昨日晚間並沒有死,今早才回家,老婦人帶他來的,特與公爺叩頭。」石宗輔為人伶巧,他聽得母親這般說,便忙跪下叩了一個頭,復又站將起來,仍是立在一旁。這一個頭,磕得座上周公的烏臉反變了紅色,不由得含羞帶愧,用手將桌上的起卦銀子一總推開,道:「石婆子!孤不賴你貧婦,你且拿去!」石宗輔見周公如此說,即上前把十包銀子拿了收領。
周公又問道:「石宗輔,你昨晚可是在城南破窯中歇下的麼?是何人傳授你的法術,得了解法,保全性命?你可實實的說明,孤知還另重重有賞!」這個石宗輔聽此盤詰之言,即道:「昨晚小民趕急回歸,在中途趕不及店家,果然宿在破窯中的。只因半夜中肚內一時疼痛,要想出恭,起來剛剛出了窯門口,那間破窯就倒陷了,故此未曾被壓在裡面。」周公道:「不然。孤昨日算得申時大雨,至酉刻方止,三更時候天晴。又算你獨自一人在窯中命喪,並無救星。何有出來大便?此言孤不信了!『彭剪見周公賠還了石婆子的銀子,只聽仍然辯駁,即冷笑道:「公爺,卦是靈的,今反吃虧了!石宗輔實得肚子疼痛,竟是一肚子屎兒,救了他的性命。銀子已經給了他,叫他母子去罷,只管問他則甚?」周公聽了此言,就像挨了一頓嘴臉,羞的低頭不語。石婆子知趣的,忙別了出來。彭剪亦跟了出來。
宗輔又言:「招牌上寫的十兩三錢,為何止有十兩?」彭剪聽得,打一頓足道:「三錢頭要我賠還的,待我來給與你。」石婆子忙道:「老爺,休要同他孩子這般見識。我們只望得回本銀,就算好了。公爺反一賠十,這是十分足矣。倒反累老爺又賠還,豈可受得起?」當時彭剪好難受此話,便慢慢的道:「好兄弟,此話雖系無心,我想來甚是有理。公爺既賠了,我難道不賠的?」便向身中把十個小包兒也拿出來,遞與石宗輔。那石宗輔老着臉兒接了。母子也說了些好話,便歡歡喜喜的去了。
彭剪只氣得呆了一回,回身走進內堂着急,並不言語。周公方才被彭剪說了幾句打趣的話,滿心不悅。見他帶着氣進來,想要發放他幾旬,又想道:「孤若嗔戒他一二,豈不被人笑說:『自己卜卦不靈,拿人家來消氣?』」便忍住了,道:「彭剪,你去把大門招牌收了。從今以後,孤就不賣卦了!」彭剪見周公有了怒氣,便不敢違拗,將招牌收了,回進內藏下。正是:憑君汲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當時石家母子得了十兩三錢銀子,滿心喜悅,就在路上市肆買了羊、酒回家。母子們又換了新衣,一同進至任家,與任太公夫妻叩謝,任太公見他禮物甚重,再三推辭。石家母子只是不依。太公無奈,只得收下。又吩咐家人備了一桌酒筵,與他母子二人接風。吃了半日酒,方才辭了出去。臨行時,太公夫妻又是再三囑咐。教他母子切不可說出是他女兒設法救的。這話且暫按下。
再說周公自從那日被石家母子來討回卦資,心中甚是不樂,便把卜市一連關了幾日,不與人卜卦,止是悶坐書房,心裡想道:「孤的八卦有準,一定的判決,豈料算石宗輔之死期竟然不靈!」復又細想:「前卜之卦,判的一些不錯。」心中愈加狐疑。忽然猛醒,反把自己笑了一笑,道:「好呆呀!何不卜一卜看?就可知道了。何用如此胡思亂想?」忙取了卦筒,搖了幾搖,起一卦,細細一着,着得是「純陰持世」,心中吃驚道:「那日孤自占時,也是不利陰人,今日又占得純陰之卦!難道有什麼陰人破我的八卦?」左右推詳,一些不錯,但只再算不出這陰人姓名,心中焦燥起來。—做書的又言:桃花女既能傳法與石婆子,他自己的八字早已按住了,周公那裡推得出桃花女的姓名來?所以他掐來算去,算去掐來,再也推詳不出,暗暗恨道:「孤訪出這個人的姓名來,不斬他為兩段,誓不為人!」恨恨的把卦盒丟下,氣了一回,無計可施,無可奈何,只得罷了。自此之後,終日悶坐,差些兒連飲食也不進。左右的人知道周公的性子不好,不敢前來勸他。
轉眼之間,已七月初旬。那日周公在花亭上獨坐。彭剪進來,見他悶悶不樂,知道為石宗輔之事,便大笑開言道:「公爺,想來石宗輔若不出破窯外面,豈不壓死在里廂?或者,他在路上想必行了些好事。自古道:『一點陰功,可增十年長壽。』他必定遇了吉人,暗中救護了他,也未可知。公爺何不自卜—卜,看是與不是?就明白了。」周公聞言,即道:「孤何嘗不自卜來?按卦象內明明現有個陰人,救他脫災,破了孤的八卦,只是推算不出他的姓名來!」彭剪又道:「這朝歌城裡,莫說是陰人,就是頂天立地奇男子漢,也未必破得公爺的神明八卦,況且算來多步卦來,無一不靈。縱使這一卦不驗,有何干礙?如今卜市的人俱在門首,天天等候卜卦,回得口都干酸了,他們仍不散去,懇求不已,更言遠方特來此的,不得占卜,不勝忿忿而去。在我十分悔意不及。公爺的占卜,原是指點愚人的迷津。今日為這小事便悔了初心,豈不被人恥笑?奈何,奈何?」周公聽了這番言語,想了一想道:「你說的雖是有理,只是孤想算出那個救脫石宗輔的人姓名,到也推算了不出,似乎八卦有些不放心。待孤先自己卜一、二卦,看看準也不准,再開卜市也不遲。不可不小心!」彭剪聽了,便笑道:「公爺,你自卜不如代彭剪占一卜,看我後來幾個月吉凶如何也。」周公聞言,冷笑道:「彭剪,你與孤相處多年,又是忠誠,一生勤儉,孤今日賞你一卦也罷。你且親目焚香先聖之前,取卦盒來,待孤與你卜一卜,以定吉凶休咎。」彭剪聽了大喜,連忙焚起片香,把卦盒遞上。周公將卦筒一連搖了六次,內里細細搜其卦象,登時顏色一變,吐舌搖頭。此日不卜猶自可,當下這卦一卜,把那一個周國公烏臉轉了個黃臉了,濃眉起了兩股的紫氣。
實在不知與為彭剪卜得吉凶如何,什麼卦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試卜爻偶得凶信 特求救別有生機
詩曰:
只道周公八卦靈,桃花破法更奇人。
強中又有強中手,指破迷津救老彭。
話說周公不與彭剪卜卦猶可,今這一卜了出來,只唬得周公呆了一回,面色改變,半晌方才轉了過來,兩眼直視着彭剪,不止的點頭,大有嘆惜之意。彭剪在旁一見周公占了卦,半響不言語,竟有悽慘之形,不免吃了一驚,問道:「公爺!莫非此卦凶多吉少。何不說明,使彭剪防避取吉如何?」當時周公長嘆—聲,道:「孤從來卜卦,並無隱藏,定必直言判斷。孤既與你推詳卜了,豈有不說明之理?你今這一卦,不但主卦凶象,連性命也是不能保的。此乃天數大限,只在三日內下午這一夜丑時五刻正三分的時候,就是你的歸陰之期也!必先要頭痛,然後吐血而死。可憐你侍候孤多年,為人一生忠厚,孤今日竟似袖手旁觀,不能救你!」話言未畢,不覺落下淚來。呀,自古螻蟻尚且貪生,彭剪一聞周公之言,真唬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哎喲」一聲,竟坐在地下,半晌,哭將起來道:「公爺!此卦果然是真的麼?」周公道:「孤豈有欺你?你侍候了孤一輩子無別,又無一些好事與你,今與你白銀十兩,趁着大限未臨,你去歡歡喜喜多吃幾杯酒罷!你一切後事,自有孤與你辦理。且放心,不必慮着後事!」說罷,便叫人去取出白銀十兩,即交與彭剪。但彭剪素知周公的神卦萬無一失,今日見他如此,知是真的,便雙膝跪下,道:「公爺!卦內既有此大凶,何不救救彭剪?」周公道:「人之死生大數,孤焉能救得你?快快拿銀子去,外面散散心煩罷!」
彭剪久知周公硬性,料知不能哀求,即再求也不中用。隨即接了銀子,氣悶悶的低着頭兒,走出大門,把銀子帶在腰間,就往一個大酒肆去,揀一方好座位坐下。彭剪叫酒堂的打了兩角好酒,切來幾味上菜,獨自一人自斟自飲。一面飲酒,一面暗想,想道:「今日我還是個人,再過三日就是個鬼了。好生沒趣也!」想到此間,不覺下了幾點淚來。當日酒堂的認得彭剪,一見他如此,便問道:「彭老爺,許久不來飲酒,今日來時為何悲淚?大約是公爺不開卜市,你老人家無錢鈔使用耶?」彭剪見問,即道:「不是為此,我別有心事。」當下悶悶,又是連連吃了幾杯。常言道:酒入愁腸容易醉。彭剪還未吃完了這兩角酒,已是大醉,還了酒錢,不覺東倒西歪的撞回自己府中。進至自己房門,一翻身便和衣倒在床上,就呼呼鼻息,已睡了一夜。
到次早醒來,又想起死期在邇,不由的又流了好些眼淚,慢慢的起身,坐在一張椅上,又自言:「周公之神卦是準的,不差分毫。但想人有了死期,豈能逃避脫麼?我到不如再去戲樂!只恨他早不告訴我幾天,多幾天快樂也好。」便換了衣裳,也不進里廂伺候,扣了房門,又往街上而去。門上的人見他近今兩日無精無彩,出入皆是低頭不語,不知為着何故,又不好去問他,只背地暗中言論他。
再說他一出了大門,又往別處酒肆去,一路上想道:「石宗輔,周公算他是死,他竟不死。今日又算我是死,想必竟死?然真死、假死?或者真死的,也學石宗輔假死,也未可知。」忽又想起:「算他死在破窯中,若不出恭,跑出外面,必被牆瓦覆壓而死。想他是被壓的,可以得脫而生,我是吐血的,怎樣躲得過?」想到此處,不由的在路上落下淚來。正自悲淚,忽肩上被打一下,只道是催命的來了,這一驚非小!即道:「這樣快就來了?」回頭一看,見是一個人兒,定神一看,原來是石宗輔。
但這石宗輔在路上後行,見彭老自嘆自嗟,或低頭,或仰天,若有不勝所思之狀。他即趕近,拍他肩一下,道:「彭老爺,你想的什麼,這樣行景?」見他兩淚交流,道:「奇了,到底為什麼呢?」彭剪見問,流淚道:「一言難盡,好兄弟,你往那裡去?」石宗輔說:「回家去。」彭剪道:「好,我與你同路。」二人使同着走路,一程笑笑說說。也是事由天定,彭剪忽然想起,暗道:「前者他不死,公爺說其中必有緣故。或者他有救解之法,也未可知。況且,我一人吃酒也沒有趣,不如買些酒菜到他家裡食,求求他。倘有解法,化凶為吉,亦未可定!」便走至一個市頭,便立着道:「兄弟,你出外回家,並未曾和你吃過酒,與你談談。今日事情順便,買些酒菜到你家,煩老嫂與我燒好,我們弟兄坐坐,如何?」說罷,便拿些銀子,買了些酒菜。石宗輔攔他不住,只得憑他買了。
二人提着菜,喜洋洋來到了石家門首。石宗輔叫開了門。石婆子見是老彭到來,便笑道:「彭老爺,你好呀!為何又買許多菜饌呢?」彭剪道:「老嫂,道你與我們久交故知,我要與兄弟吃杯酒,談談心事。」石婆子接了菜進去,自己下廚燒炒。
這彭剪與石宗輔坐在堂上閒話。但石宗輔見彭剪的語言來東一句,西一句,有頭沒尾,心中動疑。暗道:「莫不是周公叫他來打聽事情不成?他來打聽,此事到要提防!」不多時,菜已弄熟了,石婆子叫兒子搬了出來。彭剪又請石婆子出堂,同坐就席。彼此推了一回,方才坐下。彭剪親自斟酒上杯中,一連飲了幾杯,菜又食過幾碟。那彭剪不由的流下淚來。石婆子見了,心中不明自,即問道:「彭老爺,你有什麼心事?何故飲酒下淚?」彭剪只是搖頭不語。石宗輔笑道:「彭老爺,弟兄吃酒是歡樂之事,何故悲傷起來?其中必有故也!兄長難道是受他人之冤氣?」彭剪道:「兄弟有所不知,我心頭實有急事,因此下淚。」石婆子道:「彭老爺,你到底有什麼事?是真是假?如此悲傷,何不告訴我們聽聽?」彭剪道:「老嫂不要提起!我今日是個人,明日四更天就是個鬼矣,再不能見你們母子了!」說到此處,不由眼淚如梭子漂落下來。
石氏母子二人連忙問道:「這話從何處說起?」彭剪便把周公替他起卦,說知大凶,今夜四更時分要吐血而死云云,說了一遍,又言:「老嫂,我想周公的卦乃萬不失一的,只怕我的大命真箇難保了。因此在路上遇了石兄弟,想起他前日是死裡逃生,必有個方法,要求你母子教會我,得脫此災厄,真是我彭剪的活命恩人矣!」
石宗輔起初只道彭剪受了周乾之命,前來打聽桃花女之事因,今聽他言卜卦,又言明日准死,直哭得流淚千行,也引動起他流淚,他的母親也陪着流些眼淚,想想自己,看看他人,由不得也傷心起來,道:「周公爺的占卜實在靈應,那一晚我在破窯中,若不聽見我母呼喚,我若不走出外來,便准準的壓死在裡頭。他今說你明日四更要死,只怕又應驗也!」彭剪道:「兄弟,你在這破窯中,如何聽得見老嫂呼喚?」他這句說話,說得石宗輔啞口無言,兩眼直視老彭。彭剪見此光景,知有因緣故。他怎肯錯過機關?急忙立起來,向着石婆子一揖道:「老嫂,可憐恤憫,教教我個法兒,救我性命,沒世不忘!」石婆子道:「那有方法救得人性命?」彭剪見他推卻,即忙脆下道:「老嫂,自古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便叩頭如摘蒜—般。石婆子連忙喚兒子扶攙起,道:「你想老身如何能教人之命?我孩兒是有個人救他,給個方法,我兒才得不死在破窯中。他再三再四叫我不要說出他的名姓,恐怕你公爺知道了,要與他鬥氣!」彭剪聽罷,猛然想起道:「老嫂,可是個陰人教你個法兒麼?」石婆子聽了大驚,不覺失色。
不知石氏母子肯說出任小姐否,未知如何可救老彭,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石婆子道漏救機 桃花女泄傳神咒
當下石婆子見彭剪苦苦的哀求,又說出石宗輔是得陰人救災厄之話,即駭然失色,忙問道:「老爺如何知道是個陰人救解我兒的?」彭剪言:「我如何得知?只因公爺曾卜了一卦,說是有個陰人暗中破了他的八卦,但算不出那個陰人的姓名來。老嫂既知有這個能人的,何妨告訴於我知道,好待我去求救於他。倘若我遺根殘草再獲餘生,也是你老人家積的一件大陰功。我斷斷不去泄漏他的機謀,向外人言。」說罷,又要跪將下去。石婆子被彭剪再三再四哀求,又想起從前為兒子,也是同他一樣的,不由的動了心,暗自言:「我今只叫他去任小姐處求救,但救與不救由得他,我只說個含糊的話就是了。」
想定主意,便道:「彭老爺,你要問這個人的姓名,我斷然不能說出。我如今指引你一條路去,憑你的造化去奔他。但能得見此人,你的五行就有救了!」彭剪聞言大喜道:「老嫂,你快快說來!」石婆子道:「我這隔鄰的任家,是太公夫妻。你可認識否?」彭剪言:「是兩代的故交。我父親在日,與任太公甚是交好,就是我也常去探望他們,只隔得一月。若到他家,定必留餐款待。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無一個不認得,無一個不熟識。」石婆子點頭道:「你既雲與他們世交,至妙不過矣!今日既不過去,明日你早晨過去,見了任太公,提起你怎生災厄事來,若有造化,遇那個能人,定然能救解了,他有法力救你。千萬不可說是我教你過去求救的。」彭剪聽了這話,低頭想了又想,即道:「老嫂,你老人家這話有些糊塗,在員外家的人多,我那得知誰是能人?去求那一個救我?」石宗輔在旁蹺了嘴道:「彭老爺,你好羅唣也!既知道是個陰人,你就往陰人那裡去問就是了。我們且多飲幾杯!」說罷,就連連斟上,勸彭老多吃數杯。惟彭老只因問了頭路,確實心中也略為放下,一連飲了數杯,即便告辭要去。石氏母子又叮囑了一回,叫他不可說出是他們教的。彭剪連連點頭諾諾,忙奔回府中。
一日說話易過,到晚間睡在床上,只因吃的酒少,再也睡不着,翻來覆去,直至紅日東升,忙起來洗臉,換了兩件新衣,竟往任太公家中而來。到了門首,告訴管門之人,傳將進去。任太公親自出來迎他,笑道:「賢侄,許多日子不到寒舍走走,今日早晨到來,真也是個喜事臨門。你還舉什麼禮?何用人通傳?我家有何人迴避你呢?請進罷!」彭剪忙作揖道:「禮當如此,小侄雖是通家,然不可逾分。」任太公攜了彭剪的手到了後堂。一路說道:「老安人,彭賢侄來了。」原來任太太是個無兒之人,平素的最疼痛愛者是彭剪。有丫環們進去通報,他已迎了出來,遠遠的笑道:「今日好風,把賢侄吹來了。一向為何,一月之久不來看看我兩老?」彭剪陪笑道:「嬸母,小侄近因多事,不曾來問安,今幸康泰,桃花妹妹也安好?」老太太道:「到好。」兩老把彭剪請進後樓,早已吩咐內人備了酒飯。湊巧桃花女今日早妝罷來至後樓與父母請安,恰與彭剪見面,一同見禮。老太太就教女兒側肩下坐。侍女們遞了茶,任太太便呼:「賢侄,往常我與你叔叔、妹子談及你自小在我家多,在自家少,一自長成,樸質忠厚。今日瞬息間我兩老年已五十多。」彭剪道:「小侄向叨過愛,不異一脈之親,無日不思來請安。只因公門事煩,從前事緩。」言畢,即潸然下淚。任太公夫妻只想他是為彼兩老年邁悲感,忙解勸道:「賢侄何須如此?」彭剪道:「小侄見叔、嬸年紀高了,小侄不能久侍左右,心甚不忍舍。」任太公夫妻聞言,也心酸起來,道:「賢侄不須說此不利之言,我兩老雖然有了年紀,只是身體還壯健,與賢侄你尚可聚首幾年。」彭剪流淚搖頭道:「你兩老須有壽,侄兒從今日以後,就不能見兩尊年了!」說罷,竟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任太公夫妻就忙問道:「賢侄年方富,何出此不利之言?」有丫環們用托盆兒搬上萊來了。任太公便坐了座位,對桃花女道:「女兒,彭家哥哥不是外人,你幼時,他也不知懷抱過你多少,今日不須迴避,就同在此用膳罷。」太公與老彭對坐,任太太與小姐橫頭並肩坐。太公斟了酒,遞過與彭剪,呼:「賢侄,且開懷用酒!」
彭剪接了酒,放下道:「非是侄兒不吃酒,今日不過來看看叔、嬸、妹妹,以表我心,完我心頭口口,還有甚心飲酒?」任太公呼:「賢侄,我看你一進門來,面有憂色,才說的又是些斷頭話,如今說的更糊塗。到底為着什麼事?」彭剪見問,流淚道,「小侄今夜四更就死了。因想叔、嬸待我一場,故此來辭你兩老,從今再不見我了!」說罷又大哭。任氏夫妻齊道:「此話從何說起?好好的人,怎麼一夜便死?」彭剪便將周公與他卜卦的話說知。太公夫妻道:「原來為此。這周公之卦,未必全驗!」當下桃花女在旁見彭剪有此煩惱,後來方說知卜卦斷死之事,只令人按撩不住,即呼:「哥哥,小妹粗知卦理,你把八字說來,小妹與你推算看看!」任太公道:「我也記得你的生辰八字。」忙說出彭剪的八字。桃花女把玉手輪掐了一回,心下吃了一驚,道:「周公八卦,果也判決無差!」不覺沉吟起來。任氏夫妻忙問道:「女兒,莫非周公卦果真麼?」小姐道:「果然算的一些也不錯!今晚四更,吐血而亡。」太公夫妻與彭剪一齊垂淚道:「可有救否?」桃花女低頭無語,半晌,又掐了一回道:「有到有救,只是太費周折。」任太公夫妻道:「費周折也不妨。你看爹娘之面,救救彭家哥哥罷!」小姐道:「此法落耳不傳,你可跟我到後花園來說知。」便抽身同彭剪往後園去了。任家與彭剪是通家叔侄,便不管他二人,兩老仍在後樓飲酒。
桃花女與彭剪來至後園小亭中坐下,便問彭剪:「城裡何方可有座三官廟否?」彭剪言:「此座三官廟香火甚旺。」桃花女道:「妹妹算定今夜七月十五中元勝會,北斗星君該朝玉京之期,定二更回來,落在此廟內,注人間的輪迴。你速辦好片香,另要淨水七杯,斗燈七盞,沐浴更衣,日落時擺設在三官廟內,心虔秉祝,念『大聖北斗元君』寶號,不可住口。到了二更,你可在供桌下等侯。我再給你個寶貝袋。」忙向錦匣中取出一個金系子,遞與老彭,又教他一卷神光咒:「等星君下降,不必害怕。只聽他們叫到你名字,就從供桌下念咒,敲起金系子出來,向星君討壽。星君必然準的。這個金系子與這篇神咒,是克星君的。你在敲、念起來,他們就心驚頭痛。事完,你回府去安歇,保你的無事。若是周公追問你,切不可說出我來。至要至囑!你速去照此而行。」老彭聽了,喜之不盡,呼:「妹妹是我的大恩人也!待事暇,再來叩謝!」言罷便別出去,見任太公兩老,又言:「解法不能泄漏,侄兒要回去照辦!」兩老聽了,道。「如此,我也不留你了!」任太公又言:「果也無事,明早賢侄必須來走走,免我兩老掛心!」彭剪連連應允道。「這也自然。」
是晚,彭剪洗淨身體,依着小姐的吩咐,一一辦完。教人抬至三官廟,叮嚀廟祝:「此夜不許閒人進來!」他獨自一人跪在當中,念起北斗星君寶號,焚起片香。一到二更,只聽得一陣風響,正是合此時候了,連忙躲入供桌下。覺得一陣異香撲鼻,就有人說話道:「這是什麼人的供獻?就知道吾神等降下?預先備下,到也潔淨。」歇了一刻,忽聽得下邊叫起名字來,一個一個聽得真切。忽然叫道:「彭剪!」堂上有人道:「享壽五十。今夜四更,吐血而亡!」彭剪聽見,唬得魂魄悚然。
不知此夜彭剪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求搭救彭剪添壽 憤破卦周乾生嗔
詩曰: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
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再說彭剪在供桌底下聽見一神叫他名字,又言「此夜四更應注吐血而亡」,唬得大驚,口中急急念咒,敲着金系子,又聞火德星君道:「誰敢用法咒來克吾等?」彭剪在桌底下鑽出頭來一看,只見兩旁坐着九位神聖,皆是奇形異狀,兇惡駭人。他即速忙跪在當中,口中不住的念咒,手中不住的敲金系子。只見第一星君開言呼:「彭剪!快住了響器,口中勿得念咒!你今想求壽麼?可向第五位星君面前去求。」只見第五位星君道:「吾等既受他的供享,況他為人忠厚,生平無惡果,又是桃園仙子教他求救的,要破盪魔之數,吾神今把他名字改了,與他增壽,也見得善有善報!」便呼:「彭剪!你跪過來。吾神與你改過名字:從此以後,改名叫做彭祖。吾神賜你陽壽一百歲,左輔,右弼星君賜你陽壽五十歲,每位星君賜你一百歲,共賜你八百五十歲!每逢初三、廿七,須要齋戒沐浴,虔心禮斗,不可泄漏天機,以遭天譴!」彭剪叩頭道:「凡夫彭剪既蒙上聖賜名添壽,但凡夫想活這個大年紀,若無祿無子,反是受罪也。求上聖賜些富貴,得養其終身方妙!」眾星君道:「這也說得是。」只見一位星君在懷中取出一粒丹藥來,教彭剪吞了,道:「此丹藥能換骨脫胎,百病不生,好享那福祿壽三字矣!」又見二位上聖各取出一本簿子,不知神聖們怎樣寫法,寫罷,化陣清風而去。彭剪此時覺得精神百倍,當時滿心喜悅。列君,如今這個就是活在人間八百多歲、娶一十三妻的彭祖——享大福壽之人也!正是:凡人未服金丹藥,想活百歲也艱難。
此夜已交四鼓了,彭剪想道:「任小姐教我事完之後,仍舊回府中歇宿。我知他的意思,恐怕周公爺見我今夜不死,又在外一夜,心中定然生疑,必要問個水落石出。我何不依任小姐的話,趕回府中去罷。」想罷,便叫醒了廟祝,開了廟門,奔回府中,暗暗的叫開了大門,入自己房中,倒身便睡。
再講周乾是夜獨坐至五更,以為彭剪死了,忙取天罡劍,喚醒小童提了燈火,親自來至彭剪的房中。推開了房門,走到彭剪床前。只見他四肢不動,仰面朝天。雙睛微閉,只當他死了,由不得哀嘆連聲道:「可憐平生忠厚,今日竟成烏有!」忙把金冠摘下,打散頭髮,仗劍步斗,口中念咒,要想勾住彭剪的三魂六魄,不至散亂,然後想用法超化他,投生個好處。
不想彭剪一覺醒來,睜眼一看,見周公披髮仗劍,在那裡踏斗念咒,一咕嚕翻身站了起來,把個周公吃了一跳。仗劍厲聲喝道:「強鬼休得作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彭剪此時由不得笑將起來,道:「公爺,你作什麼法?」國公聞言,定了元神道:「彭剪!你是人還是鬼?」彭剪道:「我是人,並不曾死。怎麼是鬼?」周公便叫小童提燈照着了,細細看道:「奇怪奇怪!誰教你的良方得命回生?快快說來!」彭剪道:「該死不死,再活幾年。何故國公倒着急起來?難道一定要我死方才遂心?」周公聞言心中不悅,怒而暗想:「這奴才尚敢吱唔誆我!且哄他到書房裡去,再細細審問,定要追出是個什麼人教他的方法破孤的八卦!」想罷,喚彭剪:「跟我到書房去!」當時,彭剪不敢違背,只得隨著周公走,心裡想道:「他必要問我根由。我縱死,也不說出是任小姐的名字來!」
不覺已到了書房。周公當中坐下,理好了髮髻上冠,放下了天罡劍,便叫小童:「去叫幾個人進來!」不多時,就進來了幾個家人。周公喝聲道:「與孤把彭剪捆綁起來!」眾家人不敢不動手,忙取繩索來,把彭剪捆將起來。彭剪喊道:「彭剪無罪!」周公大怒,目視彭剪道:「你欺瞞我,焉得無罪?你快快說出何人設法救你便罷,若不說出,孤就要活活處死你!」彭剪聞言,連忙跪下道:「彭剪是個愚人,有什麼法力?晚間時候,打定待死的,不料倒睡了一夜,又不知怎的不曾死?」周公不待說完,一聲大喝:「啐!滿口胡言!不打你,不說出真話。左右,與孤先抽他一百!」就有兩個家人走去拿了兩條皮鞭,走至彭剪的跟前,一齊動手,真正的打了一百。只打得彭剪倒在地下,哀哀的叫痛。原來,為官家的皆雲公門,但豈是無私?這些家人況與彭剪合好的,誰肯狠心痛打一百鞭?一百中,不過二、三十下打着。因此彭剪不甚吃虧,連叫道:「公爺屈打彭剪了!自己陰陽算錯,與別人何干?」周公大怒道:「你平日老誠,今日竟然撒誑!孤也不打你,左右,再加一條繩索捆住他中截,與孤抬在廊檐下吊起來!」此時,彭剪也覺疼痛,只為桃花女有救命之思,昨夜諄諄囑咐,教他不要說出其名姓,當時忍着痛,並不說出。
周公走至階下,問他道:「你快快說出實話,不但不責治你,孤還要重重賞你。孤看你滿面紅光,又添壽限,必遇奇人傳授你換骨脫胎之法,你可細細說來!」彭剪聞言,心中吃驚道:「好利害也!不但占卦靈准,就是看相也准了。我今沒有推卻,只不言語,看他怎樣盤詰罷。」即便兩目緊閉,口亦不開。周公一見,心中大怒,即抽身回了大堂,取了天罡劍在手,奔至彭剪跟前,大喝:「彭剪!你若不說出,就有欺主之罪!」說罷,兇惡狠狠,就要舉劍砍下來了。彭剪睜目一看,唬得魂不附體,大叫:「公爺饒命!待我說就是了。」周公狠說:「少若遲延,孤就一劍分為兩段!」彭剪忙道:「是石宗輔左鄰任太公之女任桃花,教我昨晚三更至三官廟,等候北斗星君來求壽,故此得活的。」周公聞言,便叫人放了彭剪,即回中堂坐下,開言呼:「彭剪!何不早說?」彭剪謝罪,又言:「桃花小姐再三叮囑,教我不要對公爺說知,恐防公爺生怒,記仇於他。就是石宗輔,也是他教的。」周公聞言,不由得不大怒道。「好陰人!破孤的八卦倒也罷了,又教石姓母子來羞辱於孤,我誓不與他干休!」彭剪聽了,忙叩頭道:「公爺休要記小人之仇!若是記仇,就是彭剪連累他的。公爺!可憐他父母單生一女,年紀又幼小。」周公道:「這陰人多大年紀?」彭剪道:「今年才得一十六歲。」做書的又說明:桃花女與周公先後下凡,何以周公若大年紀?只因天上一刻,人間數秋,周公下凡多了桃花女一、二時辰,故此大了數十歲。
閒話休講。且說周公見彭剪說出了真情,便賞他十兩銀子,去調養傷痕。彭剪謝了賞,周公又吩咐他:「不許到任家去說破,若是去說破,孤若知道了,罪上加罪!」彭剪諾諾連聲道:「不敢,不敢!」自回房中去了。
周公暗想道:「任桃花小小年紀,有這般道法?孤有些不信。待孤查查看昨晚果是北斗下降否?」忙掐指一算,果然昨晚三更初刻,北斗降於城東三官廟,心中大驚道:「任桃花果是術能通神!朝歌城內有了他,只怕孤萬不能出他之氣。」左思右想,悶悶不樂,在花樓上走來走去,猛然想起道:「孤何不如此如此,……方消我心頭之恨!」想罷,連忙叫一個家人,名喚許成,即吩咐道:「你與孤叫過官媒到來。」許成領命而去,周公仍坐等侯。
不知用何計策害得桃花小姐,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騙親事欺瞞詐就 誤中計強逼聯成
卻說周公命家丁許成覓取官媒,去不多時,已領了一個姓蔣的一官媒進來。周公見左右人多,吩咐各各外出,周公當中坐下,蔣媒上去叩了一頭,他便微笑開言道:「官媒,你可知道城南有個任家,他屋裡有個女兒叫做桃花?你認得不認得?可見過任桃花否?」蔣媒道:「任家老婦人也認得,他家資數萬,是個良善人家。到是任小姐我從未見他一面,但未見過不敢妄說。大約他小姐已有十六、七歲了。」周公道:「孤已知這小姐相貌端莊,意欲聘他為媳。你若做成此事,孤重重謝你!」蔣媒聞言,暗想道,「我從不曾見周公有兒子。今日此話,有些古怪!」周公見蔣媒遲疑不答,便心中不悅,又問蔣媒:「為何不言不語?」蔣媒道:「非是不言語。小婦人想任太公是個平民,怎敢與公爺對親?」周公道:「你只管去說,孤只要聘他為媳女,三日內就要成其好事。妝奩一些不要他家的。」蔣媒不待說完,道:「此限一發難成了,那有三日就要過門的?日子促得太狠,豈不是叫小婦人空去跑走的?我看公爺必有主見,倒不妨與小婦人說說,好到那裡,隨他如何,倘他有什麼大翻悔處,自有公爺阻擋,料也無妨。」周公聞言,回嗔作喜道:「你果然伶俐。孤實有心事,要整治任桃花這小賤人,因他破孤的八卦。孤對你說明:我並無公子,今不過湊成圈套,誆他過門,好制死了他。因後三日是個凶神下降日子,故此定了,包管他一下轎,就要命喪無常。此乃暗暗要制死他之法,與你媒人無干。你若做成此事,孤謝你黃金百兩,斷不失言。」蔣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公爺生氣。任桃花是個閨中女子,為什麼破起國公爺的八卦?若能是暗暗制死他,倒也是人不知鬼不覺,小婦人情願去走一遭。只是要想個計兒,誆騙得任太公許允才好。」周公見蔣媒的說話投機,心中大喜,道:「不難,待孤先算一算,看是如何?」連忙掐指一算,就得了主意,道:「誆親之計有了!方才算得任太公不在家中,往莊上去了,明日巳時回來。孤叫許成同你前去,在他的門口等候,必須如此如此。若依了便罷,若是不依,你們說孤要經官告他女兒用妖術邪法破了孤的八卦,不怕他不允!」蔣媒聞了大喜道:「此計大妙!小婦人明日就去。」周公大喜,賞了蔣媒的酒食,又先賞白銀二十兩。蔣媒歡天喜地拜謝回家而去。
到了次日,便復來會合許成,一出府門,在路上又商量停妥,一直來至任家門首。剛剛到了巳時時候,只見任太公從那邊來了。二人一見大喜,暗道:「國公的卦兒真靈!」一面想着,任太公已到門首,下了牲口。家童提着一包衣服。這任太公見蔣媒同着一個人並在他門口,便笑道:「蔣大娘,你為何不進我宅去坐坐?站在門首作什麼?」蔣媒迎着笑臉道:「太公,你看我這筐里是什麼?昨日我小女下茶的日子,一應主顧人家,我都要送些東西,將這茶餅來與太公、安人的,恰好遇着太公回來,可教小哥送進去罷。」說完,便把那筐里東西交與員外的跟隨小童。太公道:「原來是令嬡有了出閣的日子,可喜可賀!且請進舍下奉茶。」
蔣媒連忙答應,同着太公與許成一齊進到大堂坐下。蔣媒忙向童子手裡取回那筐子來,遞與任太公道:「太公,你且看看,原不成個東西,不過盡些敬心而已。」任太公連稱「不敢」,用手接過筐子來一看,上面蓋着一塊紅綾,一對金花,便伸手拿起,順手放在桌子上,筐子裡放着十來個精緻點心。蔣媒在旁湊趣道:「太公,你吃個嘗嘗!」任太公一來從莊上來,未曾用過飯,此時腹中正在空飢,二來又見點心精巧,老人家多嘴饞,又見蔣媒在旁湊趣,不覺就拈一個放在口中。家童已攜出茶來。太公便一面讓他食茶,自己又取杯茶來食,慢慢的送着點心餅兒,又言:「好點心!真是清香滿口。」蔣媒人裝瘋作狂,取了那對金花,走上與任太公戴上,笑道:「有趣。有趣!今日取個吉利,等老身明日尋個好姨娘來,與太公生個公子罷!」太公只當他取笑,口中不住的道:「這怕不能了。」許成忙取那塊紅綾披在太公身上,便一齊跪下叩頭道:「恭禧太公,賀禧太公!」當下太公一見,忙問:「二位如何這般取笑?」忙伸手來扶。二人起來,道:「我們實說了罷!這是周國公送來與員外的。因他有位公子,想要娶你家小姐為妻,今年也是十六歲。只是日子太速,恐怕員外不准,故此設下這個計策來騙員外。休怪,休怪!」太公聽了,才知是誆親之計,心中着惱道:「這是婚姻大事,也要兩家情願。難道他倚仗國公之勢,欺壓平民百姓,我就怕了不敢開口,即許他不成?如今老漢偏偏不允這門親,看他把我怎樣了?」蔣媒道:「太公不須着惱,這位就是他的家人,我合他來的。我也說過,怕太公你老人家不依。國公道:『不妨,若不依我,定必經官告他用邪法妖術破我的八卦!』你可想朝歌城的大小官員,那個不與他交好的?怕你要吃虧了!」
任太公聽罷,並不開言,自沉吟道:「悔道不該叫女兒混管閒事。如今若不依他,告到官去,我定然吃虧,我又吃了他的喜餅。」再想:「女兒是要嫁人的。如今與周公之子匹配,也算榮耀了!」隨道:「二位,這國公與老漢結親難道不好?到底貴賤不敵,而且姑爺未見過,日子又太速。」蔣媒笑道:「太公與國公結親就算同體,況且他家來先就太公。他的公子不用說是嬌生貴養,自然貌美。止有日子太速些。公爺也想過,先已對我們說過,說:『任太公若嫌日子太速,可說我一些妝奩也不要,止要小姐一身過門就是。』」任太公聽了,心中喜悅道:「既是如此說,老漢還須對老妻商量定,我一人也難作主。」蔣媒道:「夫為妻綱,太公若允,安人必許允。我們就此回覆國公的喜信,說太公允了!」許成會意,與蔣媒一起走了。太公獨自一個,呆呆的在大堂上坐了一刻,想來想去,心中也覺喜悅。只因他是攀高結貴,就忘卻了利害,笑盈盈向宅內來。
任安人看見太公笑呵呵的進來,便立起身道:「員外回來也!」忽見他頭上插着兩枝金花,肩上搭着一塊紅綾,不由的笑起來,道:「員外大喜!今日還是與人家作贊禮郎也?還是娶了姨娘,簪花掛紅,拜過天地?」任太公也笑道:「安人,你都說不中。老漢有喜,你老也喜!」忙坐下,把國公差人來求親的話,細細說完了。又言:「媽媽向我說女兒是個貴相,如今果作了貴人。你我老夫妻倒沾些他光!」安人聽了,也喜悅道:「一個百姓人家,與公侯對親,自然借光榮耀。只是不備些妝奩去,卻不成禮款。」任太公笑道:「我家要些妝奩何用?就是女兒去了,日用衣服東西那一樣不是新的?其餘的俟三天之後辦起,送去周府,也不為遲。只有一件,不知女兒悅意不悅意?我同你去對他說說。」安人見太公說的有理,便一同來至後花園裡。
只見桃花女獨自攜着花罐,在那裡澆一株桃花。兩老齊呼:「女兒,何須自擊澆樹?教侍女們澆溉可也。」桃花女一見爹娘進來,忙放下花罐,一齊上了花亭坐下。桃花女見太公簪了花,披掛紅,便笑道:「爹娘今日有何喜事簪花披紅起來?」任安人便先開口道:「我兩老之喜,俱是我兒你攜帶的。」便把「周公差人來求親,你爹爹已許他十九出門」的話,一一說了。桃花女不待說完,早已杏臉焦黃,「哎喲」一聲,身不由主,在椅上撲跌下地。
不知桃花女性命如何,婚姻事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惱婚姻需索聘物 請凶煞中毒施謀
當時桃花小姐一聞父母許了周家誆親之約,不待兩老說完,桃花小姐怒氣沖沖,坐立不定,在椅上倒撲跌下。正是:嬌花經雨底無力,弱柳臨風舞不勝。
任太公見女兒翻撲跌在地下,夫妻二人唬得魂不附體,連忙一齊上前,抱扶起道:「我的嬌兒!何故如此?」竟哭將起來。這桃花小姐坐定,帶悶道:「爹娘作事好不三思,受人圈套也!這是周公之計謀也,如今中其計了!孩兒算得周公並無什麼公子,且夫人已是早亡過了,只有一女,今年已是十六歲了。如今一刻要娶女兒,三日就要過門去,孩兒大料是為着彭家哥哥之事。只因見孩兒破了他的八卦,羞惱變成了怒,今日來求親,是想用法置死孩兒的。只此怕孩兒要與父母永別,再無見面的日子了!」任太公夫妻聽了這話,唬驚的發呆道:「好端端的,為何說出不吉之言?」桃花女原不是個凡人,料事如見,忙掐指一算,已明透洞理:「十九日是個凶神下降,大敗的日子,周公擇此日子,要衝死孩兒!」太公便大怒道:「周公如此可惡!而來計害。老漢不要這條老命,與他拚了!到官府理論,也不怕他!」把頭上的花紅拔了下來,揉的稀爛,地下揉踏數下。
桃花女暗想:「我既奉玉旨下凡,來破周公法,料躲不過,不如安穩兩老之心,免他着急。」便道:「爹娘放心!此乃天數,女兒也不怕他!只是養兒一場,並無一些報答,乃負卻父母大恩。」任太公夫妻聽了,雙垂珠淚道:「這樣不利凶日子,如何允得他的?」桃花女道:「別人遇之有害,女兒可能破解。別人尚能救脫,今日到自己身上,難道反不會救?爹娘放心,女兒不怕!此去不過三日便回來。只道是要周公給女兒幾件東西,便依他日子。」太公聞言,大喜道:「比如要周公些什麼。我好叫蔣媒去取。」桃花女道:「這不是奇難物。要二尺紅綾,花轎上繡上八洞神仙,花轎要用雜色綢結成,空的寶瓶一對,內放五穀熨斗一個。花轎一到門,用檀香柏葉,放在瓶內熨斗中燒,要他家人一個,提着熨斗,繞轎三匝。方才進門。大門二門,要馬鞍一個,方斗一個,新人下轎跨過馬鞍,然後才拜天地。再要他家自大門起,直布彩氈到內堂,新人一下轎,腳要不占坭。還要他家的彭剪到來,昕候我們使喚。若周公有一件不許我們,女兒就不允嫁去他家。又只要教他的公子親來入贅。爹爹可即照此急備周全,不得少誤!」當下任太公一一記清,自又取過文房四寶,逐一件件開列紙上,俱依着女兒所說出之物,一件件無差。夫妻又知道女兒有此本領,不怕周公,定然無妨,便把憂愁撇去,也歡喜起來。又喚:「我兒,你說能破他的法,爹娘自然放心。待蔣媒來,就叫他與周公要取這些的東西便了。」兩老才歡歡喜喜的出了後園。桃花女仍在園中打點破周公的法不提。
再說蔣媒與許成回府,見了周公,就把「任太公許親,十九日過門」的話,說了一遍。周公聞言大喜,此時賞了蔣媒銀子,又賞許成十兩白銀,又恐怕任太公夫妻反悔,吩咐蔣媒與許成登時備全聘禮、酒盒各物,喚了府中幾個僕婦跟隨,紛紛牽羊擔酒,竟到任太公家下禮物。
到任家,任太公便叫內使們自在大堂上待茶,女客請至內室。但禮物不用過目,一概教人抬入大廚房去。蔣媒與幾個僕婦進了內房,朝上叩頭,言道:「任太公、任太太恭喜!」這回老安人叫聲:「蔣媒,我問你,你辦事為何這樣糊塗?如今誆親的事我倒不惱,只是不該擇個十九日,乃大凶煞日。周公爺是個明理之士,為何不察看,竟拿紙棺材來糊糊塗塗瞞我?我如今也不追究了。但你回去說知周公爺:將上轎所用的東西預備,若少一件不給預備,莫怪我們悔口。憑他家去告官,我願吃官司!」蔣媒忙謝過,解曰:「老安人請息怒!若要些東西,只怕世上沒有;如果有的,小婦人包管教周家辦齊,決不食言。」任太公道:「也不是世上沒有的,不過是日用的物件。這裡有個紅單,上面開明白。你且拿回府中與周公爺,照單上送來也罷。」把紅紙單遞去。蔣媒接過,但認不得字,叫:「太公,你一一念過,看是什麼的東西?」太公便把單上寫的物件說完。蔣媒笑道:「我只說天上少,地下無的,原來是這些東西,不難,不難!包在小婦人身上,不少一件!」
任太公道:「煩你對周公爺說,今日要的物件是個卜陰陽先生算來,說日子太兇,要這東西,或者解得,若不然,就耍犯死我女兒,故此囉嗦。但我是個小民,既不肯食言賴婚,周公乃公侯貴人,不要吝嗇不辦。你們且回罷!」蔣媒諾諾,連連答言,忙與眾人拜別太公,飛奔回府。見了周公,又言:「任家好利害也!好象他們有個耳報神一般,公爺的事也一一先知。」又把太公所要之物紅單遞上。周公接來一看,道:「不難,一一依他。你可速速回報個信,說孤件件准依。至臨期,教彭剪送過去,且聽他使喚就是。」蔣氏聽畢,又往任太公府里說了。
原來周公的《天罡神書》止有占算之法,並無破解之用。至此周公把桃花女所要的東西看輕了,不在心上。到了十八日黃昏時候,周公獨坐在書房掐算那些凶神下降的方位,就知四絕、四滅星在東北,哭喪在北,天羅、地網在東,斗木犴、鬼金羊、卯日兔、星日馬在東北角。心中大悅言:「群凶聚合,又與孤這所房子甚合方向,不用去勾齊。若是別人,只用向一方,就可治他性命。孤想桃花必有些本事,況且要了許多東西,安知不是解法?倘被他弄了手段,逃脫此難,反顯他之能,孤有何面目?今做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量這些凶神惡煞下降的方向,他必算不出。孤何不再暗暗勾上幾位惡煞,在各方等候這個陰人?只看他的花轎一過,不拘遇着那位凶神,就把這個狗賤的性命結果了!縱有法術,也教他顧不得許多!」定了主見,忙去沐浴更衣,取了《天罡神書》揣在懷中,提了天罡寶劍,一到後花園中,吩咐小使們預備下桌子,香花、燈燭、新紙筆、黃紙等物,放在桌案中。吩咐侍從人等俱退出去了,又不許在外窺看,自己關了門。只待那天交三鼓,周公走至桌前,把自己之金冠摘下,打散了頭髮,將《夭罡神書》取出,照定上面的符篆,用新筆寫上——是硃砂在黃紙上面書道靈符,左手提劍,右手焚符,念咒罷,用天罡劍往上一指,只聽得起了一陣怪風,風響過,從空落下一朵煙雲來,托着一員天將,好不利害也:頭戴金盔生煞氣,面如黑染豎濃眉,眼似鰲山燈盞,鬍鬚一部硬如針,竹節鋼鞭手內擎,上天敕旨封大帥,「黑煞」二字鬼神驚!
一聲響,法身立在案桌之外,躬身道:「法官喚吾神那裡使用?」周公忙閉雙目,口言:「無事不敢冒瀆尊神,明日巳時,乃桃花女出嫁之時,借力與我前往任太公家等候,看他上轎的時候,可用鋼鞭把任桃花打死轎內後,請歸本位。」只聽得「遵法旨」一聲,開目就不見了。又把第二道靈符化了,甚是靈速,早從空下了一位披頭散髮,渾身穿孝,右手提了一個黃磁罐,左手拿了一根喪棒兒,這位神是專管人間喪事,乃喪門正神也。周公見此位神將威威迫人,忙閉了二目,乃神躬身問差使,周公又言:「不敢冒瀆尊神,明日巳時,有任桃花的彩轎到門,煩上聖在大門左邊等候。倘任桃花一下轎來,仗神威靈將他沖死後,請回本位。」有神聖言:「領法旨!」化一陣風,也不見了。周公又忙化第三道靈符,請來了弔客尊神,又請他在右邊把守,必要把任桃花沖死,方許回本位。
不知第四道靈符請得那位神聖,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明陷阱顧圖解脫 知後事先泄玄機
卻說周公又把第四道靈符化了,只聽得空中風聲大作,與別的神祗不同,降下了一位猛烈神。有一首七字贊為證:潔白銀盔生殺氣,素披甲上砌龍鱗。腰中系寶磨珍玉,戰靴五彩起祥雲。
面如傅粉神眉豎,眼光四射好驚人!法體金身高一丈,畫戟方天手內擎。
若問此尊神名字,威鎮四方白虎神。
白虎神來至桌前,道:「法官有何法旨差遣?」周公道:「無事不敢褻瀆,只因明日巳時,迎娶任桃花。伏乞尊神神力發威,在洞房中坐帳時,將此女咬死,方請回歸本位。」白虎神領了法旨,亦閃閃騰空而去。當下周公請完了四位正神,把《天罡神書》收起,理好了髮鬢,叫人進來撤去供物,回至上房,心中大喜。暗自言道:「任桃花!孤看你有回天本事,也難脫得來此災!請這四位尊神,不是心中萬毒,暗害於你,也是你自取之禍也!」想了一回,時交四鼓,方才睡去。一夜無話。
且說桃花女一心要與周公見個上下,便把一切寶物,收拾齊備。到了次日清晨,梳洗已畢,忙到後園澆了桃樹,自覺心中不寧。忙掐指一算,便知袖裡陰陽,自不由暗笑,叫言:「周公!你小覷了我。今又添請了四位凶神,想來暗害,可惜你枉用心機,怎能得來害我?」忙迴轉繡房,將收拾的錦囊打開,取出一枝小小的桃枝,拿至後園。口中念念有詞,用氣往桃枝上一吹,喝聲:「如意主,好還原!」忽見那桃枝一刻長將起來,竟似一枝七足長的畫戟一樣,提在手中,把青絲打開,反罩了他的粉面,一手掐訣,口中念咒,將畫戟往上一指,喝曰:「紅煞尊神速降!」桃花的根基道法,比周公高些,自他在瑤池修煉的久,天書又是炁真人所賜——炁真人乃諸神聖的首領,桃花女念的咒是炁真人勾神咒——故此不用燒符步斗,一陣風過後,就落下一尊神,金盔金甲,立在桃園,口稱:「法師喚吾神有何使用?」桃花小姐一見紅煞大帥下界,忙緊閉雙目,道:「今日周乾賣卦,泄漏天機,被小仙兩次破解,尚不知醒,痛悔前非,以挽回天怒,今又立下萬毒心,用誆親之計,暗遣黑煞大帥守在門前,專侯上轎之時,要害我之性命!今不得已,借使尊神神力,在暗中保護,到臨期見黑煞神鋼鞭下時,求乞尊神用金鞭架住,待小仙的上了彩輿出門之後,方可領黑煞神一同復位。如違,按法書所貶!」
桃花女撒訣,紅煞神即隨風而去。任小姐慢慢的紮好青絲,向畫戟上吹了一口仙氣,便仍是一棱小小桃株。小姐又在桃樹上撅了三枝嫩枝兒,又把柳樹枝兒撅了一條,一齊帶回繡房中,親自做了一張弓兒,三枝箭兒,放在一邊。又取了幾根棉線來,左十字,右十字,做了一個象篩籮的樣兒,分經出緯的,用戒法戒好了,一齊收拾。看看天將巳時牌,又聽外邊鼓樂到門,鏗鏘之聲振耳。
忽見太公夫妻全穿着吉服,連忙走進來,喚叫:「兒呀,周家的彩輿已到門了,你如今怎麼樣?」桃花小姐聞言,不覺垂淚道:「爹,娘!你兩老空養女兒一十六秋。今日女兒到周家,必不相容,有一場惡鬥,生死已難預料定。只有幾句言詞,兩位大人須要在意!」任太公夫妻早已痛哭起來,說道:「我兒不必過憂,且放心前去,料得周公法術斗兒不過。你有話,只管講說明,不須隱諱,我兩老那一個不依你?」小姐便念道:無陰無陽不到頭,莫道行善反無後。無兒日後卻有兒,大數來時白日飛!
雙跨木雲朝玉闕,子午甲戊是了期。絲毫不爽天地數,桃園久已待孤椿。
方顯人間行善樂!
此皆是任太公日後夫妻自日飛升,作桃園的上神。此是結局後話,不多提。只有桃花小姐說完了,又言:「巳刻時辰己到,孩兒也要收拾收拾預備。爹娘不必傷心!」惟有任太公夫妻那裡忍得住?兩老上前攜住桃花女,放聲大哭。
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只聽得使女們回說:「彭太爺來也!」有任太公夫妻聞言,止了哭泣,抬頭一看,果是彭剪走進來了。開言叫:「叔、嬸、賢恩妹,不須苦哭了,小侄有話告稟。」當下任太公一見他便含了怒:「彭剪!你是好人呀!我女兒一再叮囑於你,叫你不要說玻,你今竟已說泄出來,使周公記下仇,結下冤,今用此誆親之計來算計我女兒!他是本無公子。不過候我兒出門後,要置治他之意。此去我女兒若無差池便罷,若有差池,我這條老命定同你一併周公拚了。與你二人勢不兩立!」當下彭剪聽了,急的面青面紅,雙足亂跳,道:「小侄那日何嘗肯直說?至周公三番五次詰問,又打我數百,仍不肯說出,到後來他大怒,惡狠狠仗劍要殺我,我不得已說出來。他把我問罪了,不許我出門,由此不得到來稟告知,原是罪大如天,教我今又不知他用這些誆親之計……」
彭剪口說未完,這桃花女叫:「爹爹、母親不必埋怨錯怪於他了。」又呼:「哥哥,如今周公差你來的,不是說閒話的時候。我正要有重重大事,在你須要謹謹依我調度。我今有些東西交與你。」說畢,忙取了弓箭一把,交彭剪道:「你可收下帶在身上,候我花轎一進大門,你可如此如此,這般行事。」彭剪連連點點頭。又把個線做成的篩籮交與他,密密的囑咐了一回。彭剪接下,暗暗拿了出去,放在花轎內。
桃花女隨帶了各物,頭戴八寶珠冠,身穿大紅蟒袍,足下穿一雙黃緞道鞋,不肯沾土,就站在炕上,戴好了碧玉帶。蔣媒此時也到了,進至中堂。忙拈遞上三尺紅綾,一對寶瓶,內盛滿了五穀。桃花女教他把紅綾蓋在他的頭上,一隻手提一個寶瓶,心中暗想,自言:「此婦心術不正,我今番用他替我罷!」隨叫一言:「蔣媽媽,你不可離我左右,明日來我家,賞你白銀二十兩。」蔣媒聽了,大悅道:「小姐,老身本是到來扶持小姐過門的,如何又敢妄領太公的賞?」任太公道:「只要好好的小心扶持,待我女兒過去,我就賞你銀子二十兩,定不虛言。」
又道小姐便叫父親來抱他上轎。——今日桃花女用的人並物件,原是為鎮破那些凶神惡煞之作用,豈知後來人大凡迎娶,俱照此式這般行事,日後竟成了風俗,作為要事。——一刻,任太公便把桃花女抱將過去,大哭:「兒呀!你要老父抱過你出去,願同你老父母一般大年紀,今日成人長大,夫妻百年好合,子孫昌盛,福壽綿長,百無禁忌。」有任安人也跟隨在後,一程送出,放聲大哭。正是母女分別,情不能已,況且他無兒子,止有此女,今日一別,又未知吉凶如何,正見苦切。放聲大哭。連打動彭老,也陪些眼淚。
桃花小姐得任太公抱上轎,方才坐下。忽然一陣怪風向花轎吹去,只見一鋼鞭打過來。原來是周公請到黑煞神,一見上了轎,忙將鋼鞭打下。只見左邊又飛出一條金鞭,把鋼鞭架住,這紅煞神早已露出法體。這黑煞神見紅煞神架住他鞭,不能打下。有黑煞神道:「吾奉周法官的夭罡正法來打死任桃花女,尊神何故用金鞭架救脫此女?令吾不能覆他法旨,奈何?」有紅煞神陪笑臉道:「吾也奉任桃花用炁真人的神咒勾來救他,二人須乃係陰陽鬥智,然畢竟任桃花出於正,他乃奉玉旨臨凡,要激惱周公爭鬥,以返本還原,免生墮落於凡塵也。他二人歸期不遠矣,我二人又何必聽其私勾使喚以傷和氣的?」黑煞神聽了,道:「尊神所論,深合玄妙之旨。請各歸本位。」當時,二神駕雲回天。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邪斗正神聖無私 真贏假陰陽有準
再說任桃花小姐花轎一到周公門首,早有紅、黑二神應兆:一奉周公天罡正法,要打死桃花小姐;一奉任小姐、炁真人的神咒,特來搭救護他。當下二神聖各各說明其原由,登時各駕雲端,各歸本位去了。只有桃花小姐的花轎,一路出了大門,鼓樂喧天,笙簧載道,無數家丁前呼後擁,跨着駿馬雕鞍而去。街坊上的百姓見周公是歸田相爺娶媳,花轎用綾綢結成,繡刺十八洞天仙圍繞上,周圍紅緞包過,真乃光耀奪目,無不讚美道:「公家與民間迥別!」內有明知周公無公子的,皆云:「續娶夫人,自然奢華也!」桃花女在轎中聽得此言,心中惱恨道:「若不生處周乾,焉能解今日之恥?」一路十八洞仙像,各凶神不敢近,所以桃花女安然無事。
花轎一到周宅門首,任家的人役就教蔣媒:「快請周宅的人出來熏轎!」蔣媒進內達知周公。熏轎畢,周公便問蔣媒:「你見任桃花上轎之時,有什麼響動?」蔣媒道:「小婦人在旁邊,見他父母抱他上轎,一時響動沒有。」周公聞言大驚,說道:「奇了!想來這桃花法力也不小。連黑煞神大帥他也能躲得過,料想那大門外這些凶神又不中用矣!還虧把喪門、弔客請來,暗暗的在他左右,看這陰人還有什麼手段法力來破解!」便對蔣媒道:「他既要孤的人役出外與之熏轎,即孤自去也何妨?左右,快與孤拿熨斗燒焚起來。放柏葉、芸香在內,待孤熏了轎,好待這陰人進門去!」當時左右家人早已預備各樣物件,拿與周公。
他即接轉忙跑出外,向着那花轎前繞着走了三回。但這周公不知那柏葉、芸香是僻邪之物,一刻滅絕了哭喪等一眾邪神,早已站立不住,各已閃避了。只有桃花小姐在轎中聽得周公親自出來熏轎,少不得是暗暗笑他。又言:「好呆子周乾也!連柏葉、芸香能僻滅諸邪妖,也不明矣。」觀此便知周公不及這桃花女,他所用取之物俱是破解他的凶神邪妖的,周公盡皆不知,只道桃花女有什麼法力治得各凶神之意耳,周乾不知各物相生相剋也。當時周乾熏完了花轎,走進大門,把這熨斗各物丟在一邊,又吩咐:「各閒人俱各站開!待等新人上大堂下轎,你們再……。」那周公的意思,明知自已下了辣手,今桃花女一登上大堂,自有手段作用。思量要自家的本領與人看看,方仗他之能,二者又報了昨前連連破他八卦之恨。
今日指望桃花女必死在轎中,即傳言出去,說公爺之命,吩咐上大堂方止步,抬進花轎進門。但是晚彭剪受了桃花女的傳法,看住轎夫抬起了花轎,他便先行幾步,走至大門口,面朝里,背朝外,取出柳弓一把,桃箭一枝,雙手舉起弓箭,搭催扣定,高聲念道:柳木弓,桃木箭,射了左扇時射右扇,喪門、弔客影無蹤,一切凶神不見面。
當此彭剪搭上了弓箭,念咒語了,照定門上正中一箭。惟有喪、吊二位凶神最怕這兩樣東西,弓弦一響之時,二神那裡站立得住?即忙忙駕上雲端,回歸本位去了。故今後世一逢不吉時年,大門上皆掛着柳弓、桃箭,就是這個緣故了。
當時周公只道桃花女定不能退走兩位凶煞神,桃花女必然訂決,故私自出來在旁偷看,即親自出持熨斗繞轎,亦是借意而出耳,豈知反在桃花小姐算中!此時彭剪初發一箭,見射的高興了,也再放第二箭,豈料那枝箭便向周公面門飛奔射來,周公眼快,喊聲:「不好!」把頭一閃,剛剛在面旁耳側躲過,心中大怒,喝道:「何人膽大?胡亂在此放箭!」暗抬起頭來,見是彭剪手提着一張小弓兒,便喝道:「好彭剪!敢拿箭來暗射於孤!」彭剪一聞呼喝,吃了一驚,忙把小弓丟下,忙答道:「彭剪怎敢膽大?這是任小姐吩咐,教彭剪射向左右大門,又言公爺勾了什麼喪、吊二客,在大門左右守住,要害死於他,故教我放此弓矢射退二位凶星,他方好下轎進門。我是奉使喚,與彭剪無干。」周公聽了,「哎喲」一聲,連忙掐指一算,跳足連言:「不好了!一旦心血工夫枉用矣!倒敗了孤的事!你且走去罷。」
此時周公進內堂坐下暗想,自道:「喪門、弔客二煞神雖被陰人所破,還有許多惡煞現今聚此,看他又有什麼的破解法來?」
先說桃花女一下了那花轎,一媒扶着他,上下內外堂鋪了紅氈,桃花女穿雙不沾土的黃緞鞋兒,在上面緩緩而行。正在離二重門,見是彭剪在彩轎中取出來一個線作的篩籮到,即忙來至桃花女跟前,雙手拋起,蓋將下來,早把佳人頭罩住,念咒曰:線作籮比就天羅網,大紅氈壓住了拌腳繩。跨馬鞍騎住了星日馬,羊見凡草走無蹤!
當時彭剪照着桃花小姐教的歌兒口中念着,又到二門口把方斗里裝的草抓起來,一把把的向四下亂撒。桃花女趁此忙縱步從那馬鞍上跨將過去,又即忙取出那身邊的寶瓶,內有五穀,自己手中往地下一倒倒出了。正是:凡人雖作等閒看,到了仙家自有靈。
此時桃花小姐一程到了內大堂。當時周府的一眾使女、僕婦,皆知是周公要用法力治死任小姐,任小姐一出轎即要死,如今見他安然無事,方知他的法術更高,周公用的反為所破解;又聽得蔣氏所說,言他有沉魚落雁之容,國色天姿,那個不想看看他?把一所內大堂,早已圍得密密的,乃陰氣太盛。有眾凶神一路被桃花女用法制住,不敢近侵,見他已過了方位,陰氣又太多,婦女們身上有不潔淨者不少,其眾凶神恐防沾染觸了穢氣,不能歸位,只得一齊駕雲,各歸本位去訖。
當下周公見桃花女安然無事,一連進了三門,直至內堂,安安穩穩,只氣怒的三屍神暴燥,七竅內生煙,罵聲:「好本領的陰人!敢連破孤的法術。孤與你結怨已深,誓不與陰人兩立!」又聽得蔣媒叫道:「任家來的人只是要請新郎出來交拜,這便如何?」周公聞言,急的磨手無策,暗自言:「那便怎的打算?」想了一刻,無計可施,無可奈何,叫了親生愛女天香小姐的,充當新郎來應一應,「快叫使女快去請小姐!」又喚過管家的婦人來,吩咐如此如此。
再言這婦人來至桃花小姐跟前說:「公爺說,今日不利日,新郎不合與新娘見面。令教我小姐來與新人交拜,權作新人,入房坐坐帳。」桃花小姐聽了,暗暗喜悅道:「今日有了替身,不用又費一番作用也!」便立等不動,將那寶瓶交與蔣媒,暗在胸前錦囊內取了一面青銅鏡,收入了袖裡,高高兩手拱着,算定了計。
又道天香小姐進來了,是聽的鼓樂喧天,揚揚盈耳。當下兩位佳人拱揖相讓一番,然後交拜已畢,又有一班侍女擁隨後面,進了洞房。其時天香小姐便與桃花女揭去了蓋面的紅綾,他便定眼把桃花女一看,只見他生得不啻蕊宮仙女、月殿嫦娥,心中十分愛慕。只暗嘆道:「可惜可惜,生得千嬌百媚花容,今日被我父親治死,真可憐也!」桃花女也將天香小姐一看,真是:娥眉如月巧彎成,二目秋波亮若星,八寶釵環添秀色,嫣然一顧顯嬌情。
當日桃花女見了天香小姐的花容,也暗暗讚羨:「好一位美貌佳人!是人間少有之姿。只可憐今夜代替我身死!」二位佳人暗中同惜恨,均同一心,然而二人皆不死的,此是後話。此時天香小姐先開言喚聲:「任家姐姐請上床帳來坐罷。」
不知桃花小姐如何答話,能避得過白虎星在床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桃花女以法破法 周公爺圖害被害
當下桃花小姐見過了天香小姐,二美人各有憐惜相愛之心。到底桃花女乃仙子降生,法門之女,一心明白過去未來,今夜出於不得已,要將天香小姐替位自己。當時那裡肯先坐床帳?即冷笑叫小姐:「你是嬌客,請坐了上首。奴只好奉陪。」
天香小姐道:「姐姐是年長的,奴不過今夜權代哥哥,怎好有僭先坐之理?」桃花女道:「既僭令兄,就算是新郎,自當先坐。」天香小姐明知父親要暗害於他,又無救脫他手段,是出於無奈的,巴不得事完了早回閨閣,那裡知道坐位方向的利害?又見桃花說得有理,便道:「如此說,依了姐姐,小妹有僭先矣。」便先到床上首想坐下。桃花女忙用繡帳往身上一遮。口中反念起催神咒,驚動了白虎大帥,一陣狂風起過,現了原形。那位猛烈凶星好不利害!見床上坐着一個陰人,呼的一聲,向天香肩下一口!可憐:倏忽嬌花經驟雨,不期嫩蕊遇狂風!
當時天香小姐「哎喲」一聲,撲跌下床,口中流血。眾婦女在下面看見,這一驚不小!急忙忙上前扶起,只見小姐面如金紙,口流鮮血,已直僵僵死去。婦女們呼之不蘇,更放聲大哭起來。就有人去飛報周公。
周公在外聽得房中忽放悲聲,只道桃花女着了手,任家人舉哀,心中大喜。忽見人來報說:「小姐無故在洞房中倒地身死!」當下周公不聽猶可,一聽了此言,不覺如在高溝失足,揚子江翻舟,忙忙飛奔洞房,雙手抱起了小姐,放聲大哭道:「何故今日好端端的竟死在這裡?」桃花女聞言,微微冷笑道:「周公!你想把女兒來唬誰人?你這話只好哄那些愚人,如何瞞得過我?你昨晚請了白虎凶星來,咬死了他,所以方才流血。好好一位小姐,竟被你自己使法害死了,還哭什麼?」
周公聽罷,又羞又惱,只得住了悲哭。又推起頭來,將桃花女一看,只見他:遍體渾身着大紅,天然媚態與仙同。
周公初見桃花女,幾讓娥眉古士風!
周公見他秋水為神,玉為骨,不由的發怯道:「怪不得這陰人如此利害,相貌先已超群!」無奈,只得陪着笑臉呼:「任小姐,這事你明,孤也不明。不知可有仙法解救小女否?」
桃花小姐笑曰:「周公,你學習《天罡訣》未嘗不是,如何只會使,不會破解?你不怨自沒手段,道術不精,怎一味怨人破你天罡八卦?今日既然求救於我,即救你家小姐,有何難處?快取河中的逆流水合柳枝,等我當面略施小術,立刻叫他活轉,方叫你心服口服!」你道怎樣為逆流水?大海長潮,小河退潮;小河長潮,大海退潮。以大海為主講,躬取小河長潮水,為逆流水。周公聽了桃花女之言,都是些堵嗓子的話,心裡怎不受用受用?緣因救活女兒為要,就不敢與桃花女多分辯駁。即刻吩咐手下人:「快去取逆流水合柳枝來!」吹口氣之時,兩件東西俱已取到。桃花女令人取了一張涼床蓆,鋪在地下,將天香小姐抬在上面,仰面朝天放定,不許閒人喧譁。他不慌不忙,將那柳枝取了幾根,放在逆流水中,左旋三旋,右旋三旋,即掐訣念咒,中用柳枝醮着逆流水,照定天香小姐臉上一灑去。真乃仙家妙用,咒念三次,水灑三次,天香小姐的三魂七魄歸體,氣轉還陽,「哎喲」一聲,道:「唬死人也!」杏眼雙睜,一個翻身,慢慢的起坐在涼蓆上,只是發呆。大小家人婦女,無一個不喜歡,俱嘆羨:「任小姐法能通神,真有起死回生之力!」周公只羞得面紅過耳,無可奈何,只得上前來拜謝桃花女。
那天香小姐活了過來,所見是任小姐救他的,心中感激不盡,忙拜謝桃花女救命之恩,也不回自己的繡房,便陪着桃花女在新房。但這二位人惺惺惜惺惺,你愛我,我愛你,兩個都是一般大的年紀,十分緣合雅契。這且按下不表。
且說周公此日羞愧難當,獨坐書房暗暗思想:「今日這些凶神惡煞都被這陰人破了,反使白虎神將女兒咬死。雖得他救活,可恨他自顯其能,當着眾婦女們羞辱於孤!孤原使的是誆親之計,未得將他治死,如今反平平安安坐在我府中。況且三日後他要見新郎,可拿什麼與他?必須要一個死手,把這陰人了決。一來免孤之憂,二來能解孤心頭之恨!」忙把《天罡神書》取出仔細推詳,又得了桃花女的生辰八字,按着本命再細細的掐算,得了一個「黑犬鎮壓」之法,算一算再無一點解救的,不覺抬首笑道:「早知是等火,飯熟幾多時,早若用這個法兒,也省了許多悶氣!」想罷,即收好《天罡神書》,走出外堂,叫個家人道:「你拿銅錢一貫,立刻向正南方採買一隻黑色的母犬,帶到後園中聽用,不可有誤。」家人領命去訖。不多時,已把母犬買回,交與園中守着。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周公叫彭剪來,吩咐道:「你可到任太公家後園中,有一棵蛀的桃樹,揀一正南方上的,砍大大一枝來,孤要有用。一路拿着,不許你回頭看!你若回頭看時,瞎了你的雙睛,莫怪孤不早說。」彭剪領命,忙往任家對太公說了,到後園揀了一株高大的桃樹,向正南方的枝子砍了一枝,直奔回府。周公大悅,便問:「可是向南的枝兒?且拿進後園去。」彭剪拿了桃枝,跟着周公來到後園,把黑犬牽出。周公便教人擺了香案,設供花、果、香燭,就將一枝桃枝撅斷,醮了硃砂,將桃花女的生辰八字寫在上面,用黃紙包好,令人系在黑母犬身上,又把桃枝打個圈兒,又套在黑母犬身上,又拿桃枝畫靈符七道,親自拿去掛在母犬身上的桃圈兒上,手中掐訣,口中念咒,念了七遍,揭下靈符用火化了,寫八字的枝兒圈也都除下,一共燒化,立刻將黑母犬打死。教家人埋在後園正南方,把供桌等物傾下,便哈哈大笑道:「陰人呀!今番孤看你如何躲得過?」原來那桃樹枝是桃花小姐的本命,今周公先砍了,就治住了桃花女的竇機。那彭剪自己在外暗暗的偷眼看,又見周公如此一番作鬧,心中就有些狐疑起來;後又見周公冷笑中自說出這利害之話,心下大驚,暗自言:「不好了!果然要害任小姐了。我何不速速去告訴於他,使他有個準備也好!」彭剪是向在周家的老宰臣,穿房入舍的,故此無人攔阻他,一直飛奔桃花女的新房來。
且說桃花小姐自從救活了天香小姐,這天香感他的深情,又是和合相投,一日不離。二人伴着談談論論,至三更之後才各回房打睡。這一日,因在後樓早妝,單有任小姐一人坐在房中,想要設法回家去,忽然一陣心驚肉跳起來,連忙掐指一算,心下明白,大驚曰:「周公砍了我的本命根,用黑犬壓法治我,又得了我的生辰八字,縱有神仙手段也不能逃此厄,如何是好?」正在煩難。忽見外邊彭剪忙跑進來。他的足還未立定,便氣喘喘的言道:「賢妹恩人,今日不好了,大禍到矣!」即把周公又作法在後園,制治於你,並把他命他去砍桃枝取用的一五一十的事,細細說明了。有桃花小姐徐徐答應,呼喚:「哥哥不須着急,此事我已早知之矣。此名曰黑犬鎮壓,乃是和魔毒之計法。但此回我料也難逃此厄,命必不能生!你可看前番救你之情,今日你救我一救才好!」彭剪聞言,忙回道:「恩妹若有用我彭剪之處,雖赴湯蹈火,萬死我也不辭!」桃花小姐一聽了彭剪之言,心中大喜,言:「好了,小妹如此無礙矣。」
不知他又用何法解破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桃花三解天罡法 周乾再布壓魔謀
詩曰:
陰陽反覆不尋常,相觸日月色無光。
黎首瞻仰盡彷徨,大哉上帝離雲鄉。
手扶日月上天堂,安然偶立在帝旁。
果杲皎皎塵華裳,熙和萬類慶兕觥。
卻說周公用黑犬鎮壓法,要制治死桃花小姐,彭剪又問其解救之法,桃花女言:「他乃魔治之法,縱使大羅天仙也難脫解,必要三魂出竅,七魄飛空,是決死無救的。但彭哥哥可念昨天小妹救你之情,今日搭救小妹則個。」當下,彭剪急的頓足道:「我若有法術救得你,不用對你說,我就早早破他的法,救了恩妹!」桃花女道:「不是要你破他的法,不過要你依我的言語,我就有救了。」彭剪聞言,大喜道:「你教我的事,那敢不在心?你看昨天囑託的事,件件都不誤。你可快快說來,好去取……」桃花女道:「你聽周公之言,到我家把桃樹砍了。那桃樹是我的本命,今被你砍了,就如塞斷水源一般,縱有飛騰變化,也不中用。明日未刻,就是小妹的死期!」彭剪聞言,嘆道:「如此怎好?只恨我一個愚人,不通玄術,不然他叫我,死也不去!」桃花女道:「今且不必悔怨,明日未時,是一定的死。我想得一個解法:我若死之後,周公必要即時將我入殮,待他抬起我入棺時。切不可等我下去才動手,只等他教人一兜起時,可拿木杖三根,將大門掩上,朝着門閂上連敲三下,高叫一聲:『桃花女』,卻用右足將大門踢開,我是自有妙法活轉來。千萬不可誤事!」彭剪道:「這時候早也作不得,遲也亦作不得,必須要看緊一兜起才做得。你想想,此去大門有多少遠?倒怕我未曾跑到大門,你已入殮多時了,如何使得?」桃花女道:「兄長,你說的是。小妹忙中未曾細說你知之。你但看交申時,你便可先出去大門等候,若聞一陣香風過時,就是兜起我的時候了,你便即要急急可照我言行事!」彭剪點頭道:「如此只要算得准,又有何難?恐防沒有這陣香風,就不要怪我呀!」桃花女道:「是必然有的。」彭剪聽了,心中尚覺半疑半信,又言:「若果有香風為信,你且放了心,交擔在我身上!」說罷,急忙忙告別而出。
桃花女獨在房中打點他死後防身的法寶,一件件都裝在錦囊中裡面,帶在貼身的衣裳上。剛剛收拾方完,這天香小姐倒早妝已畢,來至房中。二人見了禮坐下,彼此相談。桃花女半字不提他父暗害之心,似閒常一般的耍耍笑笑,一直至晚。天香小姐陪着桃花女用過晚飯,方才辭回自己房安臥。
惟有桃花女這一夜何曾合眼?坐在牙床上合着眼養神。養神到了次早起來,梳洗已畢,便也不戴釵環珠翠,只挽個道裝,穿了一件水綠色的道衫兒,歡歡喜喜的,不露一些聲色。
當日周公仍是放心不下,又暗暗差人來打聽,回去報知都說他色相併無憂容之態,又無動作。周公聽了,大喜道:「此番克去了他的本命星,他自然昏暗矣!」俟到了晌午,忙進後園,寫了催煞符,步起斗來,念念有詞,把靈符剛化了。
只說桃花女同天香小姐在閨房中正是話得投機,忽然大叫一聲,已撲倒在地。當日天香小姐與眾丫環不知其故,一齊大驚。忙上前扶起。只見他氣息全無,身軟如綿,已見不活了。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有天香小姐一見,吃驚得手足無措,便大哭起來道:「姐姐!你好端端的為何一刻無故身亡?可憐你青春年少,月貌花容,今忽長逝,怎不教人痛心?」便撫着屍的哀哀痛切了。眾丫環們都哭將起來,只哭得天崩地裂的喧譁。彭剪忙忙趕進房外,亦大驚道:「果也好利害的法術也!剛剛是未時,一些絲毫不錯!」忙忙中一看,只見桃花女身臥地上,面色仍如生前一般,只是緊咬嘴唇,由不得大哭起來。猛然想起,暗自言曰:「我在此哭什麼?快些出大門等候着,救他的性命為要,才是正事。」忙抹去目中珠淚,飛奔出大門等候了。
早有人報知周公。周公聞報大悅,便親自踱進房來。只見桃花女果然身死了,便冷笑言:「陰人!你今還能逃脫得過孤手否乎?」天香小姐含淚曰:「爹爹,這任桃花雖然得罪爹爹,罪應該死,還念着他救了孩兒之恩,且容恕他一二,放寬大量,救活他才是!」周公笑道:「你小小年紀如何知道?此乃天數已定,誰人救得他轉?」隨即吩咐家人道:「任桃花死在未時三刻,殃煞太重,不宜久停。速速去辦他的後事,走馬入殮!俟入殮之後,再去任家報信,另行擇日出殯。可停在大堂偏右之所,那間小房子內。婦女們不許舉哀!」又吩咐看門的人把門關上,以防任家使女回家去報信。豈料先關了大門,倒來彭剪一番舉動。
不多時,入殮一應物件俱已辦備,現放在外堂。周公不許別人與桃花女另換衣服,即派四個使女前去抬任桃花的屍首入殮。四個使女領命,前去抬他屍首。不想四人用力,好似蜻蜓撼石柱一般,慢道抬起,動也動不得分毫。眾人一齊詫異道:「小小身材如何有此沉重?」周公見了,又添上四個去抬,也抬不起。周公大怒言:「陰人生前作怪,死後還能成精?你們與孤一齊抬!」慢說多四人,再添些也無用。正扛抬得眾使女們個個氣喘喘,抬得遍體生汗,皆言「抬不動」,周公便喝退使女們,另召了四十個身強力壯的家丁進內,來抬桃花女的屍骸。當下家丁個個踱進來,即去頭左右,也有扛腳兩邊,也有中央橫側,左右幫抽,七手八腳,亂個不住,叫聲:「好奇怪也!好似生成在地下一般,休想搖動他一搖!」把個周公氣怒,暴躁如雷,忙取了天罡劍來,照定桃花女膊肩上一揮砍下,一聲並出火星響亮,反把周公的虎口震麻了,兩手生痛,叫聲:「好結實的屍首也!」一連照頭面砍去幾劍,連衣上的痕跡也沒有一破。各家丁,婦女們一齊驚異,皆言:「此女是個有道法的人,自是修成不壞身體!」
周公此時氣得火上加油一般,一聞家人嘆羨他道行,忿忿然連呼:「快拿乾柴來!」左右不敢遲延,忙忙急取乾柴到了。周公吩咐放在桃花女屍上,要將引火之物來燒化他的屍骸。就有一個家丁跪稟道:「若還一放火,豈不連房子……。」周公大怒道:「趕快取來我用!孤自有法,豈能連累房舍?快與孤放火!」家丁等趕快取了引火之物來,在屍首上下乾柴里點起來。可見作怪,點了一刻,點不着,剛剛點着這邊,那邊又滅了。周公喝教家丁再加上油,灌於柴上,但加油竟似加水一般,反滅了乾柴之火。使得濃煙四起,把周公、眾家人熏得鼻水眼淚齊落,一哄跑出天井中站住足。
周公一想道:「你們且把柴搬出,且慢慢燒,其中必有緣故。且算一算,看這一陰人作弄什麼法術?」忙掐指一算,嘆曰:「原是孤失算!此是他用了重身法護他的屍骸,恐怕死後被人損傷。今且請來六丁,用神祗來,看你陰人怎又脫得過?」即使了天罡劍,摘去了金冠,披髮,口中念念有詞。早已驚動了萬位神祗,降在周公府里,白日不見顯出金身。這周公忽聞得一陣香風,便知是神聖到了,即喝去眾人、使女等,又吩咐言:「這回只須用四個人去,就可以扛抬得起了!」說時遲,來時快,彭剪在大門上等得久了,心裡發急,好不憂疑之際,一刻聞得一陣香風,扎鼻吹來,心中大喜道:「是此時候了!」忙用三根木杖望大門連打三下,高叫一聲:「桃花女!」
未知果然破得周公之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困名疆陰陽鬥智 識本來二聖還原
當時彭剪一聞香風一陣,即依桃花女吩咐之法,用三根木杖向大門連打三下,高叫一聲「桃花女!」忙把右腳一起,踢了一下,「嘩」把大門一開。
內邊把桃花女的屍骸,剛剛被人抬起,出了房門。周公心中甚是喜歡,跟在後面催着:「快些抬去好入殮!」只因桃花女的靈魂被凶煞守住,不能入竅,今彭剪一敲大門,早驚了凶煞一退,桃花女的魂魄已得撲入屍骸,精神歸了本位。一個翻身看着地下站起。六丁六甲神祗見仙子回陽,一陣亮光,早已回天復位而去。
只有眾家丁、使女見桃花小姐登時起身,唬得大驚小怪,一齊東跑西奔,道:「不好了!」亂成一塊。桃花女一睜杏眼,見周公就在那廂,心中着惱,道:「周乾!我與你並無殺父深仇,何忍下此毒手,是必要治死我?今日又如何奈我的?」周公聞言,又羞又惱,便挺手中天罡劍,來取桃花女。
這桃花女忙念勾煞反制的神咒,退後一步,兩袖高揚,向周公一摔,長笑一聲,凶煞便反撲周公,是出其不意,他縱有法力,也來不及,當此「哎喲」一聲,天罡劍拋在地下,咕咚一交,倒跌在地下,法名回煞。周公不知袖裡的變化,被這回煞一衝,反傷了自己的性命。正是:惹火自燒身,害人先害己。
可嘆世上人,多不想此理。
周公一刻撲倒於地,面紫唇青,口中已無一息之氣了。合家眾人無不着忙,婦女大小放聲悲切,皆言:「公爺必被任桃花用邪法所傷,休要放走了!拿他到聞太師府中去!」
此時天香小姐因見父親不准他講情,哭得哀哀切切,回歸自己房去了。桃花女聽了眾人之言,徐徐冷笑曰:「周乾害人不死,反自損命,是他自取之禍也!我在此處,看你們怎樣拿法?」又說彭剪作完了事,飛奔進內,忽聽得哭泣之聲,心下大驚,三五步跑至內堂,只見眾人亂紛紛的,不知嘈雜什麼。只見桃花女站在那裡冷笑,即忙上前呼喚:「恩妹今日人人喜得你不死……」,說話還未完,眾人即便上前圍住,說道:「公爺已被桃花女制治死了,還與他說什麼閒話?」彭剪聽了駭然,忙問道:「果是否?」眾人指上首曰:「那面你看是否?」彭剪抬頭一看,見周公身倒地中,去用手一抹,口中無氣。便放聲哭泣起來。眾人解勸曰:「既死,不必哭了,還須出個主意!」彭剪止了哭,言道:「出什麼主意?他前日要害人,今日又要害人,先把自己女兒害死,又得被害之人救活了,他又不知醒悟。今日輪到自己,還求那個?」只得翻身向桃花女,跪在他跟前呼:「恩妹,你今再發慈悲之心救活,眾人感恩不淺!」桃花女忙把彭剪扶起,道:「兄長不必如此,眾人竟要拿我去聞太師處。你們即請聞太師到來,我也不怕!」彭剪曰:「他們俱是愚人。恩妹看彭剪的薄面,搭救才好。」說罷,又要跪下去。眾人也便一齊跪下,高叫:「任小姐,若肯救活公爺,我等感恩萬代!」
桃花女一來被眾人哀求不過,二來要顯他手段,他便微笑道:「你們今不拿我麼?且看彭哥哥金臉,我勉作也!」眾人一齊叩頭道:「請問小姐如何解救?」桃花女冷笑:「你去照方才的法作來,只叫一聲:『戒刀!』他就活轉來了。」彭剪道:「為何不叫主人名字,叫起『戒刀』來?」桃花女道:「此乃天機,你如何知道?你快去罷!你主活轉來,方見我手段。」彭剪聞言不再問,依言關上大門,照前一樣的作法,叫了一聲「戒刀!」那周公的神魂醒悟,也向他的屍首來,一翻身坐在地上。看見了桃花女,正是仇人分外眼紅,忙起身來,搶了天罡劍,便大喝一聲:「陰人休走!你敢用回煞法傷於孤麼?今若不誅你,誓不為人!」挺手中劍直取。有桃花女即向錦囊中取出了如意桃枝一把,玉手把寶劍架過,喝曰:「你周乾不思報活命之恩,敢恃強傷我?」周公又是一劍過來。桃花閃開把手中桃枝火速相迎,一陰一陽在大廳上動手。
彭剪見了,直叫聲:「不好!」手中又無兵器,如何上前解勸?便奔報與天香小姐知道,把個天香小姐唬昏了,又忙飛跑到任家去報信去了。
單說周公與桃花女從大門斗到天井,見地方偏小,不能施展法力,便一齊駕上雲,起在半空中,你來我往的酣斗。
任太公此時已到周家。天香小姐出來相見,把話說了一遍,不覺放聲痛哭。俱仰面朝天觀看。見他二人擁着彩雲,在半空中苦爭惡戰,越斗越遠,漸漸不見了。哭兒叫父之聲振耳,他二人全然不顧。——到後來,任太公夫妻見女兒歸了神位,見天香與女兒相貌一般,聽得彭剪說他女兒甚是相得,任太公兩老有憐惜之意,就教彭剪去說,認天香為女。這天香小姐見父親成神,早年失母,無人依靠,聽得任太公夫妻如此美意,又想桃花女之情,即日親到任家拜見太公夫妻。他便留住天香小姐作伴。周公的家事,就是託交彭剪料理。此是後事。
且說周公、桃花女二人越斗越有精神,各施本領,弄得風吼雷鳴,早驚動了巡天御史,見他兩個斗得很兇,已近北天門,忙去報與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帝用慧眼一看,己知其來脈。他即差龜、蛇二將前去,帶他兩個來見神。
龜、蛇二將領了法旨。各向雲中把他二人攔住,大喝曰:「你們不必爭鬥!吾聞上帝敕令,召你們去謁金闕!如不遵旨,吾神便打你下雲去!」兩個聽得上帝有旨來召,他們只得收了兵器,同龜,蛇二將來參謁上聖,倒身下跪。叩首畢,上帝便下玉旨曰:「你兩個俱有根基道行,何故自相殘害?周乾,你乃如意戒刀所化,在兜率官為看卦童子,不守清規,私自下凡,泄漏天機,反累了桃花女下凡。任桃花乃如意刀鞘也。你兩個本性相同,不得另生他意!今乃汝等肉體飛空之期,每個賜金丹一粒。」命他們吞了,又言:「你今服了此丹,如先生異志者,此丹在腹內不消三刻,總是金剛不壞之體,也要化成膿血!」
說畢,一展七星旂將二人捲起,帶至武當山中為將—周、桃二位元帥。把神光一迫,二位大帥各奔一邊,左右手站立。上帝又用七星寶旂連展七展,望二位元帥一口先天正氣吹去,二位元帥就收了神光,一齊肉體歸位。
是晚,武當山的葉道士得了一夢:夢見二位元帥托他寄家書。及醒來上大殿一看,只見天將內又多二神元帥,神光迫人,金光燦燦。心中大驚,見各人足下俱有書一部,上件件寫明。忙取了來,不敢開看。隨即朝參了上帝與二位元帥金身,星夜下山,趕奔至朝歌城來。尋到周府,把書遞與門上的人,並言夢見二位元帥的話,說了一遍。門上的人連忙入報與彭剪得知。彭剪接了來書,又少不免餐膳款待了道士。又與道士親自同去,報知任太公夫妻及天香小姐說了。各人俱拆開看明,上邊不過說知須要兩姓合好的話,安慰之言。各各大悅,又言他二人為神去矣,仍有此靈異不泯。
斯時便一同葉道士來至武當山進香,先謁叩上帝,後拜二位大帥。但細看二帥金容,與生時面貌無二。眾人參拜了,又交出黃金百兩與道士,以為奉祀二位元帥香油費用。然後回去,遠近傳揚,人人稱異。當日又傳揚至朝廷,文武百官無一個不來瞻仰,奉祀之誠,求應如響。後人看到此處,有詩為證。詩曰:其一:為人作事有天知,莫道前因有所欺。
善惡到來終有報,舉頭三尺是神祗。
其二:萬事安排總在天,機關時盡枉圖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存意當如學聖賢。
無藥可醫惟枉想,有錢難買是神仙。
刻薄世情今古嘆,憑他作惡我心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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