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處的私家偵探

出品：BOSS直聘（ID：bosszhipin）

作者：@周周 原創作品，轉載請後台回復「轉載」。

2014年的一天，一個女孩找到戴朋俊，說她男友失蹤了，希望能幫忙找到，錢不是問題。

女孩在國外留學，家境優渥，在網上認識了自稱某官員兒子的男友，期間多次見面，還曾帶男友回家見過父母。但當女孩提出想去男友家拜訪時，男友卻一直推脫，後來連女孩的面也不見了。女孩希望戴朋俊能幫她找到男友，問清楚情況。

作為一名私家偵探，戴朋俊主要做婚姻調查，很少接這種情侶的單子，因為情侶關係不好核實，也容易走極端。但禁不住女孩的軟磨硬泡，在確認兩人沒有發生過關係且不存在經濟糾紛後，他接了這單活，幫她找人。

男生的名字不知真假、居住小區不知真假、高官父親能找到但不確認是否存在關係、幾輛豪車照片也不能確認真假。這種情況下只能靠廣撒網一點一點去核實。

在毫無頭緒的時候，女孩有一天收到了男生的一段兩秒視頻，視頻開頭男生的鏡頭一直對着腳，但在結束前鏡頭突然揚起，一條寬闊的馬路、一輛出租車和一個小區大門在鏡頭裡一閃而過。

看到這段視頻，戴朋俊知道機會來了！

手下業務員快速核實了出租車配色只存在於省城和男生老家的縣城，綜合多方信息男生大概率是在縣城。戴朋俊一邊安排提前到達縣城的業務員尋找相似小區，一邊讓公司調查員上網使用地圖街景網上尋找匹配的小區。

縣城的小區並不多，調查員很快就在地圖上找到了視頻中的小區。他們立刻加派兩人趕赴縣城，以小區為圓心就近搜索已知的幾輛車牌。

調查員先找到其中一輛奔馳大G，但大家懷疑這輛車並非男生所有，留下一個人看守後其他人繼續尋找另外幾輛車。接近午夜十二點時，一名調查員在一個回遷別墅小區里找到了另一輛寶馬車。當調查員在車輛附近觀察時，旁邊別墅陽台上伸出一個腦袋，「幹什麼的？」。喊話的就是女孩男友！調查員態度強硬地回了一句「我散步關你什麼事」，記下位置後溜達着離開。

第二天一早，女孩接到信息來後帶着一名閨蜜來到這個小區，調查員目送兩人走進男生所在的別墅。後來的事情，戴朋俊就不知道了。客戶的委託已經完成，除非對方主動告知，否則他們不會詢問後續情況。

從業18年裡，戴朋俊完成了一個又一個這樣的案子，靠的就是「堅持、細心加上一些運氣」。

普通人如何進入私家偵探這個神秘的職業？私家偵探日常是怎麼工作的？有沒有危險？是否違法？我們找這位資深私家偵探聊了聊他的故事。

入行：當頹廢網癮少年看到奧迪A4

私家偵探這個行業，不拼學歷只拼努力，學歷高了機會就多，也就不會選擇這個高風險行業了。

戴朋俊出生於江蘇泰興農村，初中畢業外出打工，做過縫紉學徒、學過廚師、擺過地攤，五六年裡一事無成。找不到人生方向時他迷上當時很火的網遊「傳奇」，最沉迷的時候，一台電腦、一根網線、一桶泡麵就是一天。

私家偵探的常用裝備

偶然的機會，戴朋俊在電視上看到私家偵探魏武軍的專訪，一下子被電到。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他逆襲的機會，也是未來人生的方向。

輾轉找到魏武軍聯繫方式，戴朋俊戰戰兢兢地發了一封郵件，介紹自己的情況並表達拜師願望。但對方的答覆是拜師需交兩萬學費，這讓「網癮少年」犯了難。後面的日子裡，他一封一封的郵件不斷，懇求對方收自己為徒。

幾個月後，魏武軍可能被他誠意感動，也可能是「不堪其擾」，答應交給他一個任務，做好就能拜師。

戴朋俊興奮地買票從老家趕到上海。他的任務很簡單，在一個小區門口盯住一輛車，記下車輛進出小區的時間，剩下的等師父親自解決。戴朋俊還記得在小區門口發現目標車輛的興奮和緊張，盯了大半天之後，魏武軍接到他的通知趕到了。

他清楚的記得師父開的是一輛純進口奧迪A4，當年全部手續下來費用60多萬，戴朋俊從來沒坐過這樣的豪車。那天白天跟着師父處理案子，晚上戴朋俊人生第一次住進一百塊錢的賓館，第一次洗了淋浴。戴朋俊發現原來生活可以過得這麼舒服，那時候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未來也要過上這樣的生活。

魏武軍第二天就離開了，留下戴朋俊一個人繼續做那單任務。他每天早上7:00起床，忙到晚上10:00以後，一天睡不了幾個小時，但特別興奮，仿佛不知疲倦。最後，案子圓滿結束，戴朋俊成功拜師，並得到了師父「把小戴一個人扔哪兒都能活」的評價。

拜師後，戴朋俊學的第一件技能是認車，無論是別克、馬自達、豐田等常規車，還是保時捷、賓利之類的豪車，百米外必須一眼認出，這是跟蹤目標的基本技能。認車之後要練認人，遠看身型、姿態、走路姿勢，近看面容，用最短的時間記住一個人。

正在開車跟蹤的戴朋俊

另一個重要技能是開車，私家偵探對車技要求和日常開車完全不同，跟車本身就是一項要求很高的駕駛技能，還需要在跟車時避免被發現。這些基礎技能練好後，私家偵探還要學習在工作中隱藏自己，這個隱藏並不是藏起來，而是融入環境，讓人注意不到。「還有很多各式各樣的技能要求，基本就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戴朋俊說，國內私家偵探都是民事委託，法律禁止他們進入刑事領域，這一點是和國外私家偵探的本質區別。國外很多私家偵探會介入刑事調查，有的甚至會配槍，需要掌握的技能就更多了。

婚姻調查：查證據 做諮詢 勸小三

國內私家偵探的主要業務是婚姻調查，調查出軌證據，勸退小三，婚姻諮詢都涵蓋其中。

戴朋俊入行已經18年，現在很少親自出任務，更多時候是坐在辦公室里接待客戶，統籌調度手下調查員的工作。只有偶爾出現複雜情況或者客戶點名時，他才會親自出馬。當然，親自出馬的費用是更高的。

公司現在主要業務是婚姻調查，大概占總業務量的80%，另外兩個業務是找人和商業調查。在婚姻調查中，女性委託人占絕大多數。近年來，委託人逐漸年輕化，最小的只有20歲。戴朋俊分析，男女出軌比例相差不大，但男性往往比較強勢，可以自己解決，而女性多數需要靠一些在外力幫助。現在誘惑越來越多，年輕人出軌概率也在增高。

每個婚姻調查委託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當客戶通過各種渠道找來時，戴朋俊會先問清對方需求，有人只是需要做婚姻諮詢，有人需要協助調查確認。對於有調查需求的客戶，諮詢是免費的，單純的諮詢則要收取諮詢費用。如果客戶能接受價格和調查服務內容，雙方會簽署委託合同。

根據客戶提供的信息，調查員開始確定調查方案、追蹤目標行程，尋找證據。找到相關證據後，大約50%的客戶會拿着證據與另一半離婚，委託就此結束。另外一半客戶不願離婚，希望能夠挽回婚姻。這時候戴朋俊就會給對方進一步提供婚姻挽回服務，就是很多人聽過的小三勸退、小三拆散等。

戴朋俊說，小三勸退或者拆散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複雜和神秘。勸退有時最簡單的就是直接找到當事人，展示證據、分析利害，很多女生會主動退縮，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複雜一些的情況，可能會安排一個女性調查員以朋友身份進入小三的生活，取得信任後勸說對方離開，這招成功率也很高。

有時候會採用拆散的方法，安排一名層次比較高的男性與小三接觸，一起聊聊天、吃吃飯。很多時候沒必要發展到戀人關係，只要有些親密的舉動或者聊天記錄，讓委託人的丈夫知道就可以了。因為大部分男性都不能接受身邊的女人在和他交往時與其他男性曖昧，一旦發現多數就會把女孩甩掉。

「你說諷刺麼？出軌的人也是有情感潔癖的……」

很多人喜歡對小三勸退津津樂道，但對私家偵探來說，最多的、最累的工作其實是尋找出軌證據，這也是婚姻調查最基礎的業務，這個完不成，其他都無從談起，而尋找證據的過程風險和難度是很大的。

在工作中融入環境

有一次一名女客戶委託戴朋俊尋找丈夫出軌證據。他開車跟隨委託人丈夫行蹤，先是在車庫盯梢時發現對方驅車和一名女性離開。戴朋俊開車跟在後面，發現兩人出入多個工地，委託人丈夫工作是工程設計，去工地是正常工作需要。但在下午三點左右，兩人把車停在一家五星酒店門口後進入酒店。出於安全考慮，戴朋俊沒有第一時間跟進去，而是在外部觀察之後再進入。

在大廳里，他發現委託人丈夫和那名女性坐在沙發上面對面聊天，那名女性非常警覺地盯着進入酒店的人。「好險！如果我第一時間跟在他們後面，很有可能就暴露了。」戴朋俊在附近找了個沙發坐下，攝像機藏在沙發邊對着兩人開始拍攝。一邊注意拍攝角度，一邊提防酒店工作人員和旅客發現。

讓戴朋俊沒想到的是，開機沒多久，正在聊天的兩人突然站起來，蜻蜓點水般地接了一個吻，這個畫面正好被他拍了下來。

「齊活！收工！」

那是戴朋俊做私家偵探以來運氣最好的案子之一，但他堅持認為，運氣始終是照顧有準備的人。

遊走在法律邊緣，不做信息販子是底線

私家偵探要有底線，不販賣信息、不主動違法、勸人向善避免極端，既保護自己也保護客戶。

在很多人印象里，私家偵探一般都是警察、律師、調查記者等轉行而來，但戴朋俊介紹，這種轉行人非常少，大部分私家偵探都是和他一樣學歷不高從底層一步步熬出來的。

原因並不複雜，私家偵探風險過高、收入不穩定，優秀的警察、律師、記者不會轉行。而這個工作難度並不小，對人的要求很高，被淘汰的警察律師，一般也做不好這個工作。「優秀的沒必要轉，不優秀的轉了也做不好」。

1993年公安部發布了《關于禁止開設私人偵探所性質的民間機構的通知》，嚴禁任何單位和個人開辦各種形式的「民事事務調查所」「安全事務調查所」等私人偵探所性質的民間機構。

但在2002年正式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於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中，允許將私人錄製的錄音和錄像作為「呈堂證供」。

私家偵探就一直這樣在法律邊緣遊走，無法在工商註冊。多數私家偵探機構的營業執照都是信息諮詢、商業資訊公司，從事私家偵探業務顯然是超範圍經營。

近年來，許多私家偵探被判刑，罪名多為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

戴朋俊說，他每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過半年就要看到幾個人判刑，你知道這種衝擊有多大嗎？這種衝擊讓每一個進入這個行業的人都處於一種惶恐的狀態。」

不過，戴朋俊有他的自保之道。

其中第一條就是不做信息販子。查閱裁判文書網能看到，很多被判刑的私家偵探，罪名都是侵犯公民信息罪。戴朋俊介紹，2017年之前，私家偵探這個行業里許多從業者都沒有做偵探的事情，而是在販賣信息。「投入少，收入高，坐在家裡一年掙個百八十萬沒什麼大問題。說白了就是信息販子，現在做這個的很多人都被抓了。」

戴朋俊接受媒體採訪

戴朋俊說，自從進入這個行業以來，他都沒碰過販賣信息的業務，有客戶找來的時候他都會拒絕。「一方面是為了自保，一方面我覺得我是科班出身，是個手藝人，做信息販子太掉價了」。

「只要沒有販賣信息，其他的業務很難界定是違法犯 罪。並且我也有自己的底線，不能做的絕對不做。比如查出軌，最好的肯定是捉姦在床，這樣的畫面怎麼取證呢？如果是委託人自己的住處，不管是買的房子還是租的，我們指導委託人放置設備取證，這就沒問題。但如果在酒店房間或者別人家裡，你給多少錢我都不可能幫你去偷拍。拍了我們倆就一起進去了。」

除了避免法律風險，戴朋俊還會拒絕一些風險較大的委託。比如溝通時發現委託人情緒激動，有走極端化的可能，他會拒絕接單；比如多數情況下只夫妻委託，很少接戀人委託，因為夫妻可以查證，出軌屬於嚴重道德問題，幫助弱勢一方取證在情理上容易被公眾接受，而戀人關係無法核驗，很容易越線。

「我覺得做這行做重要的就是自律，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不管法律如何界定，但你心裡必須有一個準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