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胖子的愛情

文 | 紅耳兔小姐姐

文首插畫：網絡

――Some of us don't get to grow old with the one we love.――I will grow old with her,Mr Reese,just from afar.

——我們大多數人都無法和所愛的人相守白頭。——會的，里瑟先生，只是天各一方。

1

每個人的青春里，都會有一個胖子。一個胖子的故事，要麼很滿，要麼很空，而我的髮小周秦是那個故事很多的胖子。

首先，他的名字就很有故事。

據他說，他出生之前，為了「周」和「秦」到底哪個字放前面，他媽就跟他奶幹了一架。

最後他爸拍板抓鬮，這才結束了鬧劇。從此這個世界多了一個「周秦」，少了一個「秦周」。

周秦的胖，是刻在基因里的，因為他爸他媽他奶他姑他姨都超重。我一直覺得，如果周秦不胖，大概率他會是一枚長腿歐巴，痞帥的那種。

不過現實是，他是一個腿長且粗，自卑敏感的胖子。

胖子不太願意談論愛情，但不影響他喜歡劉慧。

劉慧很瘦，個子也矮。高一開學不久的第一次軍訓點名，教官叫了好多聲劉慧，明明隊伍里有蚊子一樣的應答聲，卻愣是沒有發現人在哪裡。

於是教官專門繞過山一樣的周秦，才發現了躲在周秦影子裡的劉慧。小小個，長頭髮，面龐清秀，眼眶紅通通，表情怯生生，像一隻我見猶憐的兔子。

後來教官就讓周秦跟劉慧換了一個位置。劉慧依舊被周秦籠罩在陰影里。

結果就是軍訓結束後，大家都曬得像去非洲旅行了一趟，只有劉慧，白到發光。

有一回體育課上，所有人都在賣力地圍着操場，一圈一圈地跑，只有我和周秦溜到操場旁邊的廁所里偷懶。

周秦還想偷偷學抽煙，被我罵回去了。我說，你還想不想追劉慧？

「靠，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周秦順手把煙往一米遠的垃圾桶里扔，但手抖，老扔偏。

最後我看不下去了，把他推到垃圾桶的面前。

「教室里明明有兩個垃圾筐，可你每天都繞遠路，把垃圾送到第一排，靠近劉慧的位置。」

「關鍵你不遠萬里地扔垃圾也就算了，為什麼好端端地非得揪一下劉慧的頭髮。害她每天趴在桌上，嚶嚶地哭個沒完。」

周秦沒講話，盯着垃圾桶。

「哎呀，劉慧跑步摔倒了。」我假裝驚呼。

「啊！」周秦跟彈簧似的，一下子從垃圾桶那邊竄出來。這身體反應，可比腦子誠實多了。

事後，我一直慫恿周秦跟劉慧表白。他連連擺手說，這哪能呢，不能耽誤人家小姑娘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

他還說，如果劉慧看上我，連我都替她冤。

2

不過後來，老天爺還是垂憐了周秦。

高二的一次早自習，周秦和劉慧同時遲到。要說兩個人同時遲到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怪就怪在，周秦竟然掛了彩。

他臉上老大一烏青，腦袋貼了兩個顯眼的創可貼，米老鼠的圖案，校服上衣的拉鏈都被扯壞了。

下課的時候，我要揭開他傷疤看看，周秦捂着創可貼就是不撒手，老倔了。

而一向都扎馬尾的劉慧，那天破天荒地披頭散髮，進教室的時候，腦袋快垂到地心了。

快放學的時候，被她好事的同桌強行撩開頭髮後，謎底揭曉，原來她靠近右耳的地方，也貼了同款米老鼠創可貼。

暗涌昭然若揭。

晚上回家路上，我揪着周秦說，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要不然，別怪我向你爸告發你偷煙。

也沒啥事兒，就是在上學路上，我見劉慧被幾個小混混欺負，就路見不平一聲吼。吼完之後，幾個混混就圍過來把我當沙包練了幾拳，但好在我皮糙肉厚，除了破點相，也沒啥後遺症。

周秦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劉慧咋說？我問。

她約我周末喝奶茶。周秦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得眼睛都快陷進了肉縫裡。

這才是重點。

好傢夥，你追妹子的這一套，夠哥幾個學幾年的了。我使勁揍了他一拳。

從那以後，周秦不再找我大街小巷地飆車了，因為他的自行車後座有了劉慧。

一直記得，劉慧第一次坐上周秦自行車的那晚，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他倆身上。劉慧的長髮一縷一縷地被晚風撩起又放下，月光下她溫柔得像一隻兔子精。

周秦後來一直都叫她兔子，還說自己是砍桂樹的吳剛，永生永世不分離。

我說，靠，沒文化真可怕，這種破比喻不要被你家兔子聽到了，要不然會連夜嚇跑的。

3

當然周秦並不是文盲。

高考結束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去了大首都，劉慧也跟去了。兩人夫唱婦和，羨煞我們這群單身狗。

大學的第一年，朋友圈開始風靡。我幾乎被周秦和劉慧的恩愛霸屏了。

記得大二的那年秋天，兩人相約爬長城。半途劉慧爬不動了，就爬到周秦的背上。

周秦全程揮汗如雨、手腳並用地把自己當縴夫使。

我在下面評論，周秦，該減肥了，以後怎麼背新娘子入洞房？

周秦回，滾。

劉慧倒是毫不扭捏地反手給了一個贊。

冬天的時候，大北京冷得像是一個冰窟窿。計算機專業的周秦躲在有暖氣的教室幫劉慧寫代碼，劉慧幫周秦改選修課論文。

劉慧改着改着就睡着了。周秦給她披上衣服，然後偷偷拍了一張照片說，誰敢吵醒她，老子跟他拼命。

朋友圈下面，被塞了一嘴狗糧的狐朋狗友們爭先恐後地冒泡點讚。

那些年，他們愛得坦坦蕩蕩，秀得理直氣壯，像是愛情的最佳模板，掛在了歲月的牆上。

大四的時候，我找了一家實習公司在北京，於是落腳的第一夜，就叫了周秦出來喝酒。

那時正是家鄉初霜降臨的十一月，而北京已經飄起了鵝毛大雪。

周秦頂着一頭雪渣子站在車站外朝我招手，鼻頭紅通通的跟台上小丑似的，不過咳嗽聲一陣高過一陣。

我走近時，才發現他雖然穿着臃腫的羽絨服，但還是肉眼可見地瘦了，雙下巴變成了單下巴。

我拍了他肩膀說，是不是你家兔子逼你減肥了？

周秦嘿嘿乾笑了兩聲，沒接我話茬。

乘着地鐵在黑漆漆的地底下，橫衝直撞了好久後，我們才終於又回到了地面。周秦領我去了一家湘菜館，果然他還是很懂我。

湘菜館裡人聲鼎沸，外邊的冰天雪地把來來往往的人群困在這片熱辣辣的天地里，相互慰藉，相互取暖。

我和周秦照例先幹了幾杯。

你和劉慧打算都留在北京嗎？我問。

我發誓，我在問出這句話之前，真是因為一直忙保研的事情，差不多有倆月沒怎麼關注朋友圈了。

我們倆分了。周秦端着酒杯，從鼻子裡哼出這句話。

我驚訝得差點把酒杯摔出去。

我靠，你喜新厭舊了？

我不想猜忌劉慧，所以選擇責問周秦。

沒，是劉慧提的分手，她跟一個富二代好上了。周秦說句話的時候，眼眶瞬間紅了。這時候的他，才真像一隻受傷的兔子。

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兒啊，你們倆可是我們這群人愛情的燈塔啊。

來，什麼都別說了。這世界只有兩樣東西永遠不會背叛我們，那就是朋友和酒，越久越醇香。來，我們乾杯。

但我非常清楚地看見，周秦的眼淚大顆大顆往酒里滴。

後來我們倆不停地乾杯，最後我覺得自己像周秦一樣重，而周秦卻說他能飛起來，還像傻瓜一樣一直扇着自己兩隻胳膊。

餐廳要打烊了，服務員走過來幫我們撥了電話給劉慧。因為周秦的通訊錄里，女朋友那一欄，依舊寫的是劉慧。

4

劉慧來的時候，我們倆跟爛泥一樣癱在椅子上。她抬不動我們倆中的任何一個，只好乾瞪眼。

還好飯店的服務員比較熱心腸，幫忙叫來幾個人，把我們倆一個一個地抬進了出租車。

上了車，我就睡死過去了。

半夜，我口乾舌燥地先醒了，發現自己躺在一家旅館的床上，周秦在旁邊睡得跟頭豬一樣。

劉慧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床邊。

我準備搖醒周秦，劉慧卻噓了一聲，叫我不要吵他，說他已經快倆月沒有睡過整覺了。

我說，你知道他這麼痛苦，為什麼還要分手，你忘了他當初為了救你甘願把自己當沙包了嗎？

劉慧說，我沒有辦法。

我譏諷道，不要裝白蓮花了，你知道周秦有多愛你，你想挽回他，只是勾勾手指的問題。你就是移情別戀，見錢眼開了唄。

劉慧說，隨你怎麼說。

我們隨即沉默了好大一會兒。

這時，睡夢中的周秦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劉慧慌慌張張地跑出去跟前台要了一杯熱水，可是怎麼也餵不進去。

劉慧着急得直掉眼淚。

你還是愛着周秦的，是吧？我敏銳地盯着劉慧。

這次劉慧沒有反駁，但依舊沉默。

那就不要分手啊，男人在年輕的時候，的確會有很多缺點和不成熟的地方，但只要相互包容和理解，就能白頭偕老啊。

我幾乎有些越界地朝劉慧吼了起來。

可是，愛情能救命嗎？我媽媽現在就躺在ICU里，一天一萬塊的醫藥費。我已經沒了爸爸，不能再沒媽媽。現在只有錢才能救我媽媽，你懂嗎？你沒有經歷過失去至親的痛苦，就不要跟我談什麼愛情的偉大。我願意拿一輩子的幸福去換我媽一條命，誰也攔不着我，包括周秦！

這是劉慧跟我說的最長、最歇斯里底的一段話。再往後，我們又是一大段一大段的沉默。

她最終沒有等到周秦醒來就走了，因為醫院催繳費的電話一個接着一個。她在這頭，機械地說着，馬上就交，馬上就來，馬上簽字。

走到門口的時候，劉慧回頭跟我說，你不要告訴周秦，永遠不要，他知道了也於事無補，除了憑添不必要的內疚和不甘心。

她走的時候，輕輕帶上門。房間裡的一切又歸於沉寂，像她從沒有來過一樣。

5

畢業三年後，我在朋友圈看見了劉慧的婚紗照。

我相信周秦也看到了，雖然他無數次跟我說，要把劉慧拉黑，但始終下不了手。而劉慧也是心狠，什麼恩愛都照舊在朋友圈裡秀。

她媽媽病好了以後，她就跟着富二代男朋友去了國外定居，也說服了媽媽同去。

她的朋友圈裡，雖沒有富家准媳該有的奢靡富貴，但也是庭院深深，綠樹成蔭，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結婚那天，劉慧沒有邀請我們國內的任何一個朋友過去。

婚禮很溫馨，在一家教堂，潔白婚紗，拖尾長裙，長發盤起，頭上戴着鑽石王冠。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只會扎馬尾的女孩。

我看見周秦點了一個贊，並留言，祝福你，兔子。

謝謝。她秒回。

晚上，我一個人睡不着，又翻了翻朋友圈，發現劉慧又發了一條朋友圈，照片裡是一個米老鼠的創可貼。

配文：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隨即，周秦也更新了朋友圈。是一張牽手照，配文：遇見你，遇見開始。

我什麼都沒說，分別在兩人的朋友圈下各送了一朵玫瑰花。

記得以前看小說的時候，每當需要分開敘事線的時候，作者就會這麼寫：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周秦和劉慧，最終還是在同一個時空，分別開啟了兩段故事的開頭。

6

在很多年後，我依舊會記得那個晚自習，周秦又跑去第一排扔垃圾，扔完後，他照舊扯了一下劉慧的頭髮。

劉慧這回沒有哭，只是回頭朝周秦傻笑得豁出兩排大門牙，然後嘴巴一張一合。

我總覺得，她念出的一定是「我愛你」三個字

而周秦也一定聽到了。

我還記得，那晚的夜空，燦若白晝。

紅耳兔小姐姐，一個專寫愛情故事的老少女，作品散見於《青年文摘》、《意林》、《哲思》和《女報》，喜歡的話，歡迎來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