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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星期一早上,我去開了個會,等回到辦公室,就發現公司內部群里安靜得有些異常。
仿佛所有人都刻意不發任何消息,而與此同時,我們部門的群里卻炸了。
「蘇姐蘇姐,」我部門專員看見我的頭像亮了,急吼吼地叫我,「你看了公司群消息嗎?」
「還沒來得及看,怎麼了?」我問。
「你還是去看一下吧,不知道怎麼說好。」另一個專員說。
我於是點開了公司的群聊。
原來,兩個小時前,物資部的採購主管王芳發了一條消息:「各位同事,我婆婆昨日被確診為尿毒症晚期,需要立即換腎。考慮到兩個孩子都在學齡,家庭負擔較重,希望各位同事能伸出援手,幫助我們一家渡過難關。」
王芳已經在公司工作多年,內外部的關係都比較熟,她的消息發出之後,馬上有人發了紅包,各種噓寒問暖也不在少數。
雖然這樣的消息發在公司群里,我覺得不是特別合適,但也算不上有多過分,畢竟人家有困難向同事求援,同事誰願意幫助就幫助一下,也能體現一下團結友愛的精神。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她部門的一個採購專員,準確地說是王芳的下屬,直接在群里艾特了俞夏,並半真半假地說:「俞姐姐得多捐點吧,畢竟咱公司就你一個富婆,我們可就指望你了。」
「就是,」物資部另一個人也跟着說,「都是同事,我們要是有俞姐姐這個實力,肯定當仁不讓。」
她倆這話一出,群里馬上沉寂了下來。
「她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在我們部門群里問。
「還能是什麼意思?道德綁架唄。」一位平時就心直口快的小姑娘說。
「就是,蘇姐。你想啊,俞夏一向就挺大方的,她們都在群里這樣說了,她要是捐少了,以後同事們還不一定怎麼看她呢。」另一位說。
我一陣反胃,這行為,確實太噁心了點。
人家俞夏是有錢,在公司里也確實算是富婆,可這和別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2
俞夏是財務部的預算經理,半年前才入職。
我們公司一向喜歡自己培養人才,這些年通過獵頭招募過來的人屈指可數,她便是其中之一。
當時,集團推行全面預算管理,而我們公司缺少做預算的專業人才,所以我找到合作的獵頭推薦,最後在六位候選人中,分管財務的副總經理親自選擇了俞夏。
他會做出這個選擇,在我看來理由很簡單。俞夏年輕,只有二十九歲,卻擁有漂亮的履歷:國內最好的財經類院校研究生,曾經任職於頂尖的會計師事務所。同時她的女兒剛剛滿一歲,短期之內要二胎的可能性不大。
可是,或許是因為她的名校名企經歷讓有些檸檬精酸了,俞夏剛到公司時,財務部除了經理之外的五位同事,對她或多或少都有些排斥和防備。
然而,俞夏很慷慨。
那時,秋天剛到,她買護手霜,便順便送了部門裡面所有人每人一支。下午三四點鐘,公司有茶歇時間,俞夏也常常點些熱奶茶、小點心什麼的請大家吃。
中國有句老話,叫做「伸手不打笑臉人」,於是她很快便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不久後,公司組織一個徒步活動,地點比較偏遠,所以大家都只能開車過去。於是,很多人看到了俞夏開的車——一輛最新款的車,價值估計百萬以上。
「怪不得平時那麼大方呢,原來是真有錢。」站在我身後的會計韓慧說,語氣分不清是嫉妒還是羨慕。
另一個會計用胳膊肘碰了碰部門經理,「李姐,看見沒,這就是富婆,咱可比不了。」
「蘇耘不也是,」財務部經理笑了,轉頭看我,「依我看就是個代步的工具,能跑就行唄。」
我點頭,「車很漂亮,很適合她。我覺得經濟型的車也挺適合我,一看就是每月工資都白領了那種人。」
周圍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3
這件事到底在一些人心裡產生了化學反應,其實這也是在我的預料之中。人性嘛不就是那樣,本來以為大家都差不多,結果突然發現你的生活是我不可攀登的高峰,一時不舒服也很正常。
俞夏「富婆」的外號沒幾天就在公司里傳開了,逐漸成了別人提到她時的代名詞。
徒步之後大概一個星期,我剛好和財務部經理有事情要商量,所以去了幾次財務部。也許是碰巧,每次我都聽見有人在嚷嚷餓了,讓俞夏請喝下午茶。
這本來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們願意吃,俞夏願意請,都是財務部自己的事。
我只是看不慣有些人吃着別人的,連人情都不肯領。
「你說我們總是讓她買餅乾,是不是不太好啊?那個挺貴的。」某天我剛走到茶水間門口,就聽見出納小姑娘說。
「有什麼不好的?」是韓慧的聲音,「只有咱們窮人才覺得東西貴。人家是富婆,富婆能差你這幾盒餅乾?你這是小看人家了,知道不?」
旁邊有人在笑,也有人附和。
我聽到極輕的一聲咳嗽,回頭看去,俞夏站在我身後。
「那個,」我覺得有些尷尬,指了指裡面,「大家都是開玩笑,你別和她們計較。」
俞夏聳聳肩,笑容裡帶着無奈,「計較又能怎麼樣?」
確實,在很多人看來,你都這麼有錢了,請人家吃個東西,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4
這種發生在俞夏身上的「理所當然」,還有另外一件事。
俞夏的老公是一名國際航線的機長,飛時尚之都巴黎。因為前不久有財務部的同事要給家裡老人買一種魚油,但是很怕買到假貨,俞夏就主動說讓自己老公給帶。
沒想到,帶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對公司里的小姑娘來說,怎樣花有限的錢享受國際品牌,毫無疑問是直接從國外買了。
於是,今天她帶一隻口紅,明天她帶一個電吹風,俞夏老公幾乎每周都不會空手而歸。提着大包小包來上班,也成了俞夏的日常。
「你老公不嫌麻煩嗎?」有一次午餐時候,我們倆在餐廳遇到,我問她。
「怎麼不嫌,」她故意苦着臉,「他同事現在都和他開玩笑,讓他不如直接做代購算了。」
我笑了起來,「人家一個堂堂年薪百萬的人物,可就別和代購搶飯碗了。」
「說實話,她們今天買這個明天買那個,你也用不着都幫她們帶。再說公司里這麼多人,你帶得過來嗎?」
「那也不好拒絕,大家都是同事。」俞夏搖頭,「好在一般是買常見的牌子,機場免稅店就有,要不然,真的帶不過來。」
結果說這話才說完沒幾天,就有人找到俞夏,想帶一個男士皮夾子回來,送給自己男朋友做生日禮物。
「拜託了,俞夏,」那個姑娘態度倒是客氣,「我看了直播,巴黎在做活動,買下來真的很優惠。和咱們這邊差價起碼40%,你說我怎麼可能在國內買?我只有來求你了。」
俞夏有些為難,「那家店我去過,離巴黎市區還是有點遠……」
「再遠能遠到哪去?」韓慧在旁邊幫腔,「你老公大老遠的都飛過去了,就一個從機場到市郊的距離,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麼。」
「他們落地以後只有半天休息就要返航,」俞夏皺眉,「時間有點緊。」
「不會不會,」那個姑娘立刻把手機伸過去,「我查過了,半天往返來得及。」
聽到這裡連我都覺得哭笑不得了。合着人家休息這半天,只要給你把東西買了就行了,別的什麼事情都不用做。
要換是我,我就會拒絕。自己老公飛了那麼久,合該好好休息,哪有力氣幫你們買東西?這樣東奔西跑的,你們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可是大家七嘴八舌,俞夏最後只好點了頭。
要不就會有人說,你老公反正也要飛過去,順便幫人這點小忙還算事兒嗎?
可是真的算事兒,最起碼對俞夏來說,算是一件倒霉事。
這也是我很久之後聽她說的。
因為趕得急,她老公把那個新買的皮夾子掉在了出租車上。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找回,於是她老公只好在下一趟飛過去時,自己掏錢又買了一個給那個姑娘。
這種搭上打車費和兩個半天時間給人家買東西,最後倒虧幾千塊錢的事情,我只見過俞夏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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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俞夏好說話,時間長了,財務部門的人和她也算是相處愉快。
然而,這種愉快終於在年底接待集團財務審計的時候被打破了。
因為這次財務審計的目標主要是針對當年核算情況,並不涉及到俞夏負責的那部分,所以當財務部經理要求相關人員周末加班的時候,俞夏很自然地說自己的工作內容不相關,她家裡還有事,就不來了。
然後第二天,俞夏老公在家裡舉辦了一個燒烤趴,招待他的同事和朋友們。俞夏很開心地給大家烤吃的,並發了動態,秀自己的作品。
於是,正在公司加班的幾個人立刻就炸了。
「吃得不錯啊,俞夏。可憐我們累成狗!」韓慧在公司群里發了這麼一條消息,並配了一張辦公場景的圖片。
「人家是豪宅、美酒、帥哥和好吃的,我們是電腦、傳票、報表和工作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另一個會計跟着說。
其實俞夏家裡算不上真正的豪宅,只是大平層一樓,有巨大的陽台和別致的小院,可就算是這樣,也夠讓檸檬精受不了的。
俞夏大約是有點懵,回復得就比較直接,「我問了經理,說不需要我加班我才沒去的。」
「我知道呀,」韓慧陰陽怪氣,「我們就是開個玩笑。羨慕唄,誰讓自己命苦呢?而且你自己都說和你沒關係了,經理還能好意思不同意?」
另一個會計跟着補充,「是呀,自己不願意,經理也不能強迫人家奉獻。有的人在部門裡工資最高,可團隊觀念,就差了點。」
「唉,算了,班都加了,干那麼多活再得罪人沒有必要。別人家裡有錢不在乎,咱們還得靠努力工作吃飯呢。」出納也說。
我當時正陪薛仲看球賽,並沒有注意這些,等我發現的時候,除了群消息,俞夏已經發了幾條私信給我。
「蘇姐,她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工資高,難道就應該沒事也去加班?」
「再說我家裡有錢,那也是幾代人的努力,她們說得好像我的錢來路不正似的。」
這位也終於快要忍無可忍了。
我索性直接撥了電話過去,約她出來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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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氣了?」一見面我就笑了,「你不用理她們。說實話,作為HR,我是不希望你沒事去加班的。你加班,成本太高。」
俞夏低頭擺弄着杯子裡的吸管,微微嘆了一口氣,「蘇姐,我也不是生氣,就是不理解,我做什麼了就讓她們這樣抱團排擠我?」
「也許我真的不該來咱們公司,我之前在事務所的工作強度雖然比現在大,可是人際關係簡單,沒有這麼累心。」
她這樣一說,我對財務部那些人的行為便更是厭惡了。
我花了大量時間和不菲的獵頭費找到的預算經理要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走了,她們能賠償我的損失嗎?
「你別這麼想,俞夏,」我趕緊勸她,「你的上級是部門經理,既然她同意你不加班,就肯定是不需要加的。至於其他人,她們工資低也是她們能力的體現,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們自己也明白,現在無非是想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綁架你而已,我覺得你理都不用理。」
「可是她們都在公司群里這樣說了,別人會怎麼看我?」俞夏還是很低落,「我從一開始就已經在盡力和大家處理好關係,一周五天上班,最起碼有四天是我在請客,還不夠嗎?」
「你為什麼要請客?」我問。
「我經濟條件確實比她們好,請她們吃東西也沒什麼……」
「你經濟條件比她們好就應該請她們?」我打斷她,笑了起來,「人家本來就要綁架你,結果你還自己迎上去了,我說俞夏,你是不是傻?」
俞夏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我能怎麼辦?」
「直接拒絕啊。」我說得理所當然,然後又自嘲,「其實我以前和你一樣,有時候坐公交車,只要旁邊站了個老人,別管自己是感冒還是痛經,都只能站起來給人家讓座。」
「對對,」她點頭,「結果別人往往連謝謝都懶得說,好像你年輕你本來就應該讓。」
我笑了,「還有更誇張的。剛來B市那年,我和薛仲新婚,買了第一輛車,兩個人都像得了個大玩具,很寶貝。結果車開了沒幾天,被小區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給劃了。」
「我們當時挺生氣的,但也沒有說什麼難聽的,只是制止他繼續劃。沒想到孩子媽媽立刻跳出來,指責我們嚇到了她兒子,周圍人也議論紛紛,說我們這麼大的人了,犯不着跟個孩子計較。」
「這也太不講理了!」俞夏很氣憤,「憑什麼孩子就可以劃人家車啊?」
「我們當時還年輕,臉皮薄,」我搖頭,「只好自己認了。回到家過了好一會兒,薛仲突然拉着我,嚴肅地說:『蘇耘,我想過了,我們不能這樣讓步。那個孩子做錯了,就算他年幼不承擔責任,他的監護人也必須要承擔責任,這才是文明社會應有的道德和秩序。』」
「最後薛仲報了警,對方不得不支付了車輛的維修費用。不過我們在小區里出了名。」
說到最後,我忍不住彎起唇角。
其實薛仲不知道,多年前對於處理世故人情還有些青澀的他,真的很可愛。
7
不知道是不是我和俞夏的溝通多少起了些作用,俞夏沒有再去回復那個群消息,甚至之後財務部的下午茶也取消了。
不過關於這件事,我聽說的版本還挺超出我的想象的。
「蘇姐,你說她們臉皮怎麼那麼厚呢?」我們部門的小姑娘用手遮着嘴,說悄悄話一樣,「人家不買就算了唄,還主動要。想吃就自己買,別人該你的啊?」
然後她捏起嗓子,「俞姐姐,甜品店好像有新款蛋糕了,咱們今天就吃這個吧?什麼,你減肥?沒事,你那份我們幫你吃。」
「人家自己花錢用她幫忙吃?奇葩!」
我看小姑娘的嘴都要撇到耳朵根了,忍不住笑了,「不至於這麼誇張吧?」
「真的,我當時去送發票,撞個正着。她們就是吃人家的吃習慣了,覺得人家有錢就該請她們吃。我當時就想問,憑啥?人家是你爹媽,還得管你吃喝?後來一想,俞夏都沒說什麼,我得罪那人,我有病嗎?」
我又被她的樣子逗樂了。
「我看你是也想吃蛋糕了吧?好吧,今天我請,去訂吧,部門人人有份。」
小姑娘一陣歡呼着跑了出去。
本來我以為既然俞夏已經開始拒絕上這些人的套,後面就算再有人看她眼紅,想要去綁架她的,也就會打消這個念頭。
沒想到,一條婆婆生病求捐款的群消息,又把俞夏給扯了進來。(小說名:《寫字樓里的道德綁架》,作者:琥珀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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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感謝你了,我們現在都已經和好了,謝謝!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