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情人節》愛情後來去了哪裡？

藍色帶給人的情感聯想是憂傷，寧靜，在英語裡藍色直接表示憂鬱。所以《藍色情人節》不是販賣愛情的甜蜜，而是呈現它的苦澀和創痛。

這是一部解剖婚姻「七年之癢」的電影，它的殘忍之處在於敘事方式。它以婚禮作為分界線，兩頭交叉敘事，一頭講二人相識相愛的經過，講愛情的誕生；一頭講二人激情殆盡乃至仇恨決裂的過程，講愛情的死亡。

這是一種殘忍的對比。紅潤、青春、靚麗，一頭金髮披肩的大學生辛迪，對比穿着隨意，忙碌應付工作、生活，一臉疲憊的中年婦女辛迪；帥氣、野性，穿一件帶帽夾克，把帽子戴在頭上，一副紐約街頭嘻哈范的少年迪恩，對比禿頂、發福，安於生活平庸，懦弱而暴躁的中年男人迪恩。在《you and me》的音樂聲中，過去是兩人在馬路邊櫥窗前，一人彈唱一人舞蹈的溫馨浪漫，是兩人在房間裡的親密溫存；而對比現在，還是那首音樂，場景卻是情人節「未來主題」情侶旅館裡，兩人勉強應付全無情致，甚至變味為強姦一樣的做愛，以及最後的不歡而散。教堂里，男才女貌虔誠說出愛情誓言，在金色陽光的路邊幸福地哭泣擁吻；對比荒涼暮色中，兩個人沉默地背道而行，煙花里，迪恩越來越遠的落寞背影。

對比才撕扯出最劇烈的傷痛，我們痛心的並不是沒有愛情，而是曾經那麼篤定濃烈的愛情後來的不知去向，甚至惡化為怨恨和傷害，彼此折磨。愛之越深，痛之越切。

那麼，愛情後來去了哪裡？先看看愛情從哪裡來。如果從電影來看，辛迪和迪恩的愛情在誕生之初就帶有嚴重的隱患，他們的愛情以及婚姻是衝動和感恩的產物。

迪恩是一個高中畢業靠給別人搬家賺錢的善良混混，辛迪是一個夢想當醫生，學習好，也被教授看好很有前途的大學生。如果從身份條件環境來看，這兩個人並不是一對合適的情侶。但迪恩對辛迪一見鍾情，對此他給出了詩句一樣的解釋：「一見鍾情就像當一首歌開始播放，你會情不自禁地想跳舞。」於是他開始瘋狂地追求這個特別的女孩。在年輕、浪漫、音樂等種種元素氛圍的催化之下，愛情自然滋生，但也許這只是一種理性缺席的激情產物。兩人正在熱戀中你儂我儂之時，辛迪卻發現自己懷孕了，而因為跟前男友分手不久，所以並不清楚孩子他爹是誰。都說女人在懷孕的時候是最感性和脆弱的，所以這時候迪恩深情地說出那句：我們結婚吧！對辛迪而言無異於一個救命的英雄。

感動往往是愛情的前置定語，感恩也可能是，但也可能不是。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的語境是封建保守、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嫁雞隨雞便從一而終無思無慮的中國古代社會。在女權主義掀起一波又一波高潮，女性獨立甚至「女主外男主內」的家庭格局都在漸漸被接受的現代社會，平等、自由是正常婚戀關係的基本前提。也正因為如此，要想達到穩定契合的愛情，我們需要依靠一些更深度持久的因素，比如價值觀，志趣，思想，生活方式。這些偏向精神、感受的力量才能維繫凝聚兩個人心甘情願地在一起。相反，如果兩個人相愛的理由是年輕、容貌、財富這些速朽和充滿變數的因素，那在如此自由而充滿誘惑的動盪社會，愛情無異於一場華麗的冒險。「色衰而愛馳「，」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前人血鑒昭昭。

回過頭來再看電影，辛迪和迪恩那麼倉促地結婚，他們確定彼此相愛，卻沒有深思他們相愛的原因只是年輕肉體的相互吸引和女方對男方挺身而出接盤當爹的感恩。所以當帥小伙變成禿大叔，當感恩的感動在時間和生活的磨蝕下漸漸消退，當辛迪開始跟迪恩談論人生理想的時候，迪恩說：「我喜歡現在的狀態，早上可以喝啤酒，然後去上班，為了你和女兒賺錢，這就是我的理想。」並不是說迪恩這樣的生活理想太庸俗低級，而是辛迪對於這樣的人生態度並不滿意，她希望他可以有更多的追求和成就。所以每次討論這類話題的時候，兩人總是以爭吵結束。

而當辛迪偶遇前男友，在和迪恩說起的時候，為了避免他多心，她欲蓋彌彰地說前男友長胖了，是個loser。而這樣明顯的意圖反而刺傷了迪恩敏感脆弱的自尊，於是又是一場爭吵。

時間消耗盡了他們愛情耐以存活的那些糧食，而風格迥異的人生觀價值觀又無法為愛情生產新的食物供給。所以愛情只有死路一條。

其實迪恩仍然深愛辛迪，他流着眼淚苦苦哀求辛迪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離婚，他一遍又一遍地讓辛迪告訴他該怎麼做，她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只要能挽回她的愛。而從小在父母的爭吵暴力中長大的辛迪，不希望女兒經受同樣痛苦的家庭環境。於是兩個人只有無助絕望地看着愛情遠離。

《藍色情人節》是導演德里克·斯安弗朗斯耗時十二年的悉心打磨之作，帶着獨立電影的口碑，搖晃的鏡頭，破碎的結構，專注於世俗的苦難和令人失望的日常生活。慵懶綿長的情歌配合緩慢深色調的畫面，營造出一種憂鬱深沉的悲劇之美。

迪恩的扮演者是《戀戀筆記本》的男主角瑞恩·高斯林，辛迪的扮演者是《禁閉島》裡飾演萊昂納多妻子德洛麗絲的米歇爾·威廉姆斯，兩人的演技都有一種自然的精湛，情緒處理得很「人性化」。為了放大影片紀錄片風格的現實感，高斯林和威廉姆斯經常被導演要求進行即興表演。辛迪懷孕後和迪恩在布魯克林大橋上見面，在拍攝之前，導演指導威廉姆斯：「不論你做什麼，就是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訴給瑞安。」然後對高林斯說：「我不在乎你將要做什麼，但是你得想盡辦法讓她告訴你她的秘密。」 高林斯最後的選擇就是翻到欄杆上以跳水相威脅，最終逼得威廉姆斯說出秘密。這樣聰明而變態的導演方法，拍出的電影怎麼可能不鮮活動人。

《藍色情人節》在美國電影分級的時候被定為R級。R代表RESTRICTED 「Under 17 requires accompanying parent or adult guardian」，17歲以下兒童要父母陪同才可以觀看。這個級別的影片常常包含成人內容，裡面有較多的性愛、暴力、吸毒等場面，《殺死比爾》就屬於R級。而這部並無血腥暴力的家庭情感電影竟然遭受如此待遇，據說是美國電影協會怕它會毀滅青少年對愛情的嚮往。 這樣的顧慮不免令人失笑，這部基本上算是反映生活現實的電影沒有那樣的破壞力，而信息爆炸時代的青少年也不至於那樣脆弱和幼稚。

那麼，愛情後來到底去了哪裡呢？你可以說愛情從來沒來過，你看到的只是激情幻覺里愛情的假象；也可以說，因為兩個人從始至終都在兩條平行的軌道上，所以愛情再怎麼強烈絢爛，也到不了屬於兩個人的交點。

同時想起一句悲觀的話：愛情是天上的煙花，婚姻是落地的炮灰。但如果我們對於那份愛情足夠虔敬珍視，就應該把它灑落的炮灰小心收集，放到土裡，栽培出一朵芬芳而有生命力，可以抵過歲月波折的真愛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