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密接隔離後的三個小時，我遇到的那些人

當隔離酒店房間裡一直沉默的固話突然響起，作為密接者接受醫學觀察的林欣，突然嗅到了自由來臨的氣息。「你們準備一下，5點多就可以走了。」

強壓住心中的激動，放下電話不到一秒，她就瞬間大聲歡呼起來。在樓下同時接受隔離觀察的室友肖肖，更是興奮地在被子裡打滾。「大概十個滾，我記得很清楚。」見面時她篤定地說。

從位於臨港的酒店到家門口，按照往常的出行規劃，通過地鐵換乘一個多小時就能到達。沒有想到，這條返程的路，遠比她們想象的「有故事」。

講述人：林欣

（一）當頭一棒：我們該如何回家

在焦慮、排解焦慮的循環中，傍晚時分，我和肖肖走出隔離酒店大門，一陣海風吹來，深呼吸幾下，胸中的憋悶一下吹散不少。「自由價更高」，古人誠不欺我。

不過，還沒來得及開心太久，便發現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如何返程。

隔離酒店位於臨港，離家還是有相當的距離。拖着行李箱，我倆蹲在路邊，開始嘗試線上呼叫出租車、網約車，結果當然以失敗告終，全然忘記了之前的停運公告。相熟的朋友們都還在居家隔離，也沒辦法救急。

正當愁眉不展之際，酒店保安大叔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前人實踐過的方法——到某貨運平台下單貨車，「現在運貨比運人方便一些！」。

「試一下！」我倆趕緊打開App預約。原本圖方便，定位酒店呼叫司機，結果長時間無人應答。隨後，我們換了個思路，決定先乘坐地鐵16號線到龍陽路站，下車後再換乘貨車。為了激勵司機接單，30多元的車程，加了100元小費。沒想到，幾分鐘後有司機應答了！這一刻，我們終於有了回家的踏實感。

拖着行李箱進入16號線，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以前以千萬客流計的地鐵網絡，現在只有16號線和6號線還開着，據說，每天的客流只有1000多人。沒有了人來人往，沒有了腳步匆匆，突然想念以往的人擠人。而站點的安檢員、保安看到我們，也像看到了親人，彼此之間僅缺一個擁抱。

（二）四處搭話：不容易的他們

長長的車廂內，算上我們倆，也就只有六七名乘客。無聊之下，一位穿着志願者馬甲的姐姐模樣的人，首先吸引了我的注意。也許是在酒店隔離久了，太想和人說說話。

姐姐自我介紹姓王，是一名社工，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 「社區工作者現在什麼雜活都要做，核酸檢測、抗原檢測，還有居民的生活保障，日用品少了、藥沒了，都要管。」說起這些天的日子，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一天24小時，她們沒有固定的休息時間，隨叫隨到，有空閒的時候，就在辦公室打個地鋪，稍微眯一下。

「今天，我想回去看看女兒，她挺大的了，現在在家裡面呆着。」說到這裡，王姐忍不住哽咽，紅了眼眶。

孩子是父母心中永遠的軟肋。再不忍問下去，我輕輕地問她：「可以抱抱你嗎？」

王姐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我彎下身擁住了她：「你們辛苦了，要保重。」

第二個搭話的是張先生，他是浦東新區一家中醫院的藥劑師，連續24小時的值班後，當天輪到了休息。 「現在外賣叫不到，休息時間吃飯是個問題，今天早午飯我都沒吃。」還好，他的父親做好晚飯送到了單位附近的十字路口，總算把肚子填飽了。

「我的愛人是一名城管，最近也要在外執勤，有時都不一定能進小區。」不久後，他就要被派往方艙，最大的擔心也是孩子，「我和愛人都不在家的話，小朋友一個人在家，還是不放心。」

最後一個攀談的是陳大叔。他是江西人，六年前和愛人一道從浙江來到上海。他的愛人也在一家藥房工作。那裡有單獨的臥室和衛生間，夫妻倆便一直在那裡住着了。

近期，線上業務量大漲，幾乎翻了一番，也讓他們更加忙碌。「最需要的還是針對心腦血管還有糖尿病的藥品。因為連鎖公司調貨不那麼順利，部分藥品出現了一定的缺口，我們也在想辦法。」

一路上，仍有零星的乘客上上下下。比如幾天來睡在車站的年輕地鐵保安，從新場站拿上晚飯，回到自己的「駐地」值守……在地鐵口，我們還看到蹲在地上，正大口吃着盒飯的騎手們。

（三）貨車之上：享受了「超級待遇」

從龍陽路站出來，我們又踏上了後半程。

接單的貨車司機張哥很有安全意識，一上來便問：「你倆的核酸檢測報告有沒有，給我看一下。」

在我們的想象里，小麵包車嘛，怎麼也有坐的位置。看到實際的車型之後，都有些傻眼——只有主駕和副駕。而且，張哥在注意到我倆的黃碼之後，坐副駕的機會也飛走了。

得，那就只能跟我們的行李一起窩在車廂里，這下真的成了「貨物」。

關上車門，一下子就感到「伸手不見五指」。逼仄的空間裡，沒呆多久就感覺很悶熱。只能通過與駕駛室隔開的車窗玻璃，在狹窄的視界內看到外面的景象。

「師傅，現在我們這樣拉人的單子多嗎？」因為駕駛室和車廂的隔音實在太好，我只能扯開嗓子大聲喊。

「還可以，搬家的少了，但是現在送人送菜的單子都有。」張哥已經在外面跑了十幾天，每天晚上就睡在車裡。車上放着薄薄的暗紅色木板，還有一個已經發舊的枕頭。

「現在只能刷牙洗臉，沒法洗澡。身上都要臭了。」即便如此，張哥還是不打算回小區。「回去就出不來了，總要掙錢對吧。現在這個時候，冒着風險在外面跑的，很多都是差錢的。」

業務範圍拓展後，張哥的收入比以前倒是多了不少。一路上，他還一個勁地想着拉我們入伙。「我們這個團里現在已經有三個人，你們要不要一起來干。」我倆沒忍住大笑起來，打着哈哈說好呀好呀。

跟着麵包車晃晃悠悠十幾分鐘，終於回到了小區。不過，意外還是發生了，也許是因為太興奮，我把書包落在了麵包車上。趕緊打電話過去，怕耽誤張哥的時間，也怕對方在「市場經濟」下不願意快些送來，我主動提出給個小費。

沒過多久，張哥就送來了書包，我立馬給他發了一個紅包。

「你真的給我發紅包啊？」他顯得很吃驚。

「也不多，意思意思。」我說。

「之前好多人說給小費，送過去之後就不給了，你是第一個給的。」微信那頭，張哥連聲說謝謝。

「也謝謝你，在被忽悠這麼多次的情況下，還是願意及時把東西送到。」我回復道。

折騰了幾個小時後，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小窩。想到王姐、陳大叔、貨車司機張哥……焦慮消散很多，生活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