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駕以後失控的人生：失去公職戴上手銬 在牢籠里度過餘生

正觀記者 張香梅

醉駕入刑十年，每年有高達約30萬人因醉駕被判刑。「醉駕」數量現已遠超第二名的盜竊罪，穩居第一大罪。

「一個大小伙子抱着交警痛哭流涕，不停說他錯了，怎麼辦？伸手要扇自己的臉。」民警至今仍然記得，24歲的餘明主動報警舉報自己酒駕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在看守所里只要提起酒駕都忍不住哭成淚人。

2020年4月16日的深夜，餘明的人生在24歲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一次醉駕，他被開除公職，400多分的筆試成績，卻無緣北京師範大學的研究生面試。酒後駕車僅僅十多分鐘的路程，餘明為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統計表明，駕駛人酒後駕車，發生事故的可能性是平時的15倍。可總有人心存僥倖，不惜以身試法。

自2011年5月1日醉駕入刑，十年來，每年有高達約30萬人因醉駕被判刑。過去十年間，仍有約300萬人因此獲罪。目前，「醉駕」數量已遠超第二名的盜竊罪，穩居第一大罪。

在鄭州市第三看守所，正觀新聞記者見到數名因醉駕被拘役的人，他們無一不對自己酒後開車的行為懊悔不已，至今仍不知如何面對家人和子女。酒駕所付出的沉重代價時刻向每一個人敲響警鐘：手裡握的，是方向盤，更是人生。

（圖源網絡）

酒駕的兒子

「失去公職後，父親一年沒跟我講話了」

因為一次酒駕，餘明原本一片大好的光明前途，在2020年4月16日那個夜晚頓入黑暗。

出生於河南信陽的餘明今年24歲，大學畢業後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公職工作，還因為表現優秀剛剛升職。按照原本的生活軌跡，餘明即將與相戀四年的女朋友步入婚姻殿堂，兩年的考研之路也將苦盡甘來。

事業和愛情雙豐收的餘明，人生軌跡在去年4月16日那晚失控，駛向了另外的方向。

那晚，為了與許久不見的戰友聚會，餘明開車從信陽趕到鄭州。朋友情誼在飯桌上升華，餘明預想到要喝酒，「心裡已經提前盤算好了，在鄭州代駕到處都是，喝酒一定不開車。」

計劃終究沒能趕上變化。推杯換盞之間，餘明一斤白酒下肚，大腦已經開始失控。凌晨12點左右，聚會結束的時候，他本能地叫了代駕。然而，在代駕馬上趕來的時候，餘明自己卻坐上了駕駛位，載着兩個朋友，在體內酒精的驅使下駛上了回酒店的路。

餘明最終沒有到達酒店，他手握方向盤在金水東路僅僅行駛了十多分鐘，就撞在了附近一家賓館的花壇上。餘明沒有多想，拿起電話報了警：「警察同志，我喝酒撞車了。」彼時，餘明還來不及多想，這通電話之後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只知道出事了，不能逃」。

交警不久後到達現場，見到的是六神無主的餘明，24歲的他像個孩子一樣乖乖認錯，「我撞壞了花壇，要賠人家」。交警安慰他，酒精測試顯示醉駕，抽血送檢印證了這一結果：酒精含量181mg/100mL。

酒醒之後餘明辦理了取保候審，事故發生兩周以後，他被單位開除公職。賠償撞壞的花壇、修理車子，餘明花了5萬多元。

除了經濟上的損失，更殘酷的是，餘明失去了令人羨慕的工作和職位。在職研究生的筆試成績超過410分的他，最終卻因為酒駕被拘役，無緣北京師範大學的面試。

值得慶幸的是，訂過婚的女朋友仍然陪着他，鼓勵和安慰讓餘明不至於過分沮喪。回想兩人定親那天，餘明穿着公職正裝，岳父岳母滿眼歡喜。失去工作以後，餘明至今不知道如何解釋。

等待判決的日子，餘明更不敢回家面對父母。知道兒子酒駕即將獲刑，母親更多的是對兒子的惋惜和心疼，而從事發至今一年多的時間，父親都不願意跟餘明講話，他對兒子的行為仍然是指責和憤怒。餘明理解父親：「我相信時間會抹平一切，出去以後我想通過實際行動換回父親的原諒。」

今年4月7日，餘明被帶上手銬，關押至鄭州市第三看守所。第一個夜晚，他躺在大通鋪上翻來覆去，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有人說，餘明沒有撞到人，如果開車走掉，這些可能就不會發生。可是他並不後悔，即使在看守所里抱着民警痛哭流涕的時候，他悔恨的也是自己內心曾經對法律的輕視。

再過兩個月，餘明拘役期滿，接下來他將跟女朋友如期舉辦婚禮，繼續計劃考研，「拒絕酒駕像烙鐵一樣刻在了骨子裡」。

重獲自由以後，餘明可以開始新的人生，可是這條因僥倖和逞能引發的醉駕記錄，卻將終生伴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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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撞身亡的母親

「年幼的孩子永遠失去了媽媽」

在河南鄭州，因酒駕被查處的人群里流傳着這樣一種調侃的說法：「能去第三看守所的都是幸運兒，真正不幸的要麼躺在醫院，要麼直接去了殯儀館。」

儘管失去了工作和讀研的機會，畢竟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在死亡面前，餘明仍然是幸運的。

那些真正不幸的，是因為酒駕失去生命的人們。

2019年3月的清晨，張慧在騎電動車上班的路上，被一輛貨車迎面撞上。經過的路人報了警，35歲的張慧被救護車送進了重症監護室搶救，最終卻因為傷情過重失去了生命。貨車司機撞人後逃逸，民警找到他時，測量的酒精含量數值顯示司機涉嫌酒駕。

酒駕又肇事逃逸的貨車司機被捕以後，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制裁。然而，張慧年輕的生命永遠無法挽回地逝去了。那位肇事司機不知道的還有，張慧是鄭州一所學校的老師，她有一個7歲的兒子。車禍發生那天，她剛剛騎車將兒子送往學校，自己一路遵守交通規則趕往學校，等待她的還有班級里幾十名準備上課的學生。

張慧去世以後，她的兒子整天哭着找媽媽，幾年前父親犯事坐牢以後，7歲的孩子如今只能與奶奶相依為命。那位貨車司機的孩子也將因為父親的違法犯罪，失去與父親相處的幾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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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駕造成的慘案屢禁不止，仍有藐視法律的人頂風作案。2019年7月3日，發生在河南永城市的瑪莎拉蒂醉駕案曾轟動一時，事故造成2名男子當場死亡，1名駕駛員全身大面積燒傷。

事發時，譚明明（23歲、無業）、劉松濤（24歲、澳大利亞留學生）和張小渠（21歲、市屬企業職工）共喝三種酒：1瓶紅酒、3瓶清酒、11瓶啤酒。經檢測，譚、劉、張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分別為167.66mg/100ml、231.10mg/100ml、170.36mg/ml。撞上寶馬車時，瑪莎拉蒂的車速為120～135km/h。

事發後，三個受害方家庭支離破碎，燒傷的駕駛員至今住院，醫藥費已花費300萬左右，每月仍需幾萬元的費用維持治療，其母親帶着她的孫子滿村子籌款仍難以為繼。其中一亡者母親抑鬱導致12天未進食抱憾而去，臨走前仍呼喊着死者小名。另一死者妻子待業在家，女兒也因各種因素休學。

而肇事方三人除了承擔超過千萬的巨額賠償，出生於1996年的主犯譚明明被判無期徒刑，事發之前，譚明明擁有優渥的家庭條件，其社交平台展現的生活甚至可以用奢靡來形容。悲劇發生之後，正處青春年華的姑娘餘生將在牢籠中度過，另兩名年輕的從犯也各自獲刑三年。

引發一系列悲劇的是，譚明明三人聚餐飲酒後，駕駛瑪莎拉蒂上路，酒駕之後連撞8輛轎車，卻並沒有因此停下接受處罰，而是不顧現場多名群眾的阻攔肇事逃逸，駕車一路狂奔間接造成了後面的悲劇。

醉駕入刑十年 約300萬人獲罪

「我知道酒駕不對，但還是想試一試」

2011年5月1日，《刑法修正案（八）》設立了危險駕駛罪，對醉酒駕駛機動車納入刑法並設定刑罰，醉駕入刑正式執行。從這天起，醉駕不再只是普通違法行為而是被定性為犯罪——危險駕駛罪。

醉駕入刑的目的，是希望通過嚴厲的刑事處罰，減少醉酒引發的交通事故，確保人民財產安全。然而，卻依然還有人「以身試法」。

4月23日，最高檢發布2021年1至2021年3月全國檢察機關主要辦案數據，「醉駕」數量遠超第二名的盜竊罪，穩居第一大罪。一季度，共起訴危險駕駛罪74713人，同比上升1.1倍。

在鄭州市第三看守所內，因為醉駕被關押的，共有520人，年齡最小的僅21歲。自2013年有統計數據以來，鄭州市第三看守所累計關押的醉駕服刑者已有12172人。

2020年8月28日，31歲的段慶在凌晨兩點多與朋友出去聚餐後，喝完酒開車回家。那天下着雨，家裡催得急，他叫不到代駕，壯着膽子坐上了駕駛位。「想着那麼晚了，還下着雨，應該不會遇到查酒駕的。」段慶抱着僥倖心理，第一次酒後開車。沒多久，由於雨天視線不好，酒精作用之下他的反應能力下降，在隧道口追尾了一輛麵包車。

「本來想早點回家，結果直接回不去了。」段慶體內的酒精含量達到醉駕標準，依法被判處三個月拘役。事發以後，他原來的飯店生意無法親自打理，妻子帶着兩個孩子，一時間缺少了主要的經濟來源，他在看守所內懊悔但覺得自己罪有應得，「我應該被查到，假如我僥倖逃脫，一定還會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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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歲的陳光剛被查到酒駕時，覺得自己實在太冤枉。他為了參加聚會喝酒，特意打車往返。走到小區樓下，想到第二天早上要送孩子上學，就抱着僥倖心理，把自家的車從路的一邊挪到另一側，方便第二天出行。就是這100米不到的距離，陳光遇上了查酒駕的交警，被查出醉駕，現在被拘役在看守所。「我知道酒駕不對，但還是想試一試，說不定就抓不到我。」陳光心存僥倖的第一次嘗試，就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現如今，十年過去，醉駕涉嫌違法犯罪已經深入人心。近日，來自公安部交管局相關負責人的數據顯示，自2011年醉駕入刑以來，2020年每年排查百輛車的醉駕比例比醉駕入刑前減少70%以上。在機動車、駕駛人數量保持年均1800萬輛、2600萬人的高速增長情況下，十年來全國交通安全形勢總體穩定，減少了兩萬餘起酒駕醉駕肇事導致的傷亡事故，挽救了上萬家庭免於破碎、返貧。

儘管醉駕入刑已有十年，酒駕違法和醉駕犯罪得到了有效遏制。但是，人們也關注到，「醉酒駕車型」危險駕駛罪越來越成為我國刑事案件中最主要的犯罪，大約占1/3的比例，近年每年有高達約30萬人因醉駕判刑。過去十年間，仍有約300萬人因此獲罪。

醉駕的代價

「一條刑事犯罪記錄成為孩子擇業的污點」

依據相關法律，飲酒後駕駛機動車的，處暫扣6個月機動車駕駛證，並處10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罰款。醉酒駕駛機動車的，由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約束至酒醒，吊銷機動車駕駛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5年內不得重新取得機動車駕駛證。

在我國，醉酒駕車的違法行為，不管情節是否惡劣，是否造成後果，都按照「危險駕駛罪」定罪，處拘役1至6個月，並處罰金。

除此之外，酒駕、醉駕還將承擔更沉重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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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我國《公務員法》和相關錄取、政審的規定，父母有刑事犯罪記錄的，對子女會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會影響其直系子女、配偶等在參加公務員考試、警校招生、軍校招生、銀行招聘、國企招聘等考試中的政治審查情況。

「最對不起的是孩子。」50歲的劉陽是一位企業老總，做室內裝潢工程已有三十多年，近些年還入股了餐飲行業，收入可觀。2020年6月8日，因為簽下一個大單子，開心慶祝的時候，劉陽喝了三瓶啤酒，抱着僥倖心理開車回家的路上被查出醉駕。

事發以後，他寢食難安，為自己的魯莽行為深深自責。「我自己違法犯罪，承擔罪責理所應當。可是因為這條刑事犯罪記錄，我很可能會影響到孩子以後的升學就業，成為孩子的污點，想到這點我就整夜睡不着覺。」劉陽的心裡一直壓着一塊大石頭，不知道從看守所出去以後怎麼跟讀初三的兒子交待。

失去工作和擱置考驗計劃的餘明也久久無法承受現實的打擊，他在看守所里道歉、自責、痛哭，民警看到以後都為他感到可惜。「丟掉公職的小伙子很難再擁有過去的工作了」。

2021年兩會上，醉駕入刑再次成為熱點。全國政協委員、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副會長朱征夫已連續兩年提交「建立前科消滅制度」的提案。朱征夫表示，他收到很多群眾來信，「有人因為醉駕、小偷小摸，受到刑事處罰後出來找工作，一旦查身份證，馬上就失業。」朱征夫說，子女在升學、找工作的時候，被要求出示父母的無犯罪記錄證明，其實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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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多酒駕、醉駕的交流群里，很多人都在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後果追悔不迭。甚至有人在等待判決的日子想到結束生命，群友們安慰他，「一次酒駕不意味着人生的終點，我們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知錯就改才是王道。」

目前，我國尚沒有前科消除制度，因此這些違法犯罪記錄都會終生伴隨當事人，不管是否會影響到孩子和家人，那都是污點，是揮不去抹不掉的案底。這些代價之外，無法衡量的，還有不可挽回的生命。

編輯：馬少劍

統籌：石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