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分享」專訪：追尋場景的意義——電競經理人祝頌歌

二十七八歲的時候，他把自己投進了魚龍混雜的電競行業，六七年過去了，他自己卻覺得時光短暫。

採訪、文：丹尼二狗圖：一村、PentaQ、LoL Esports、霍霍

不同人對祝頌歌的評價也不盡相同。有人評價祝頌歌是「最厲害的」，有人覺得他應該「見好就收」。有人認為祝頌歌「圓滑」，有人觸到了他的「稜角」。有人說祝頌歌是「冷靜細膩」的，另一些人看到了他的「急躁」。真實的祝頌歌是怎樣的？將個體的獨特性剝離，祝頌歌的表象是一個剛剛取得成功的電競經理人。工作近七年，他說，自己始終在追尋某個場景的意義。

沒有被自己打敗

2018年11月6日的陸家嘴，上海進入不雨不晴的陰冷冬日。穿制服的保安在小區門口攔住閒雜人等，直到問明白了是進去找「做遊戲的IG俱樂部」之後才按下閘機按鈕放人。

客廳里，祝頌歌讓妻子月月拿了一杯水和一包煙，月月把水換成了薑湯，提醒他燙。祝頌歌點起一支煙吸一口，接着咳嗽起來。月月把嬰兒車連同熟睡的嬰兒推進裡屋。

三天前，祝頌歌和他的隊員們在韓國。比賽打到當地時間晚七點多，露天場館裡吹過十一月仁川冷冽的風。他和IG其他工作人員在後台等待最後一場賽點局比賽的結果，同樣在場的還有這支隊伍的擁有者王思聰。來韓國已經一個多月，祝頌歌總是戴着一頂灰黑色的，印有全球總決賽logo的毛線帽，為了抵禦寒冷的冬日；比賽越接近尾聲，刮鬍子的機會越來越少，帽子和鬍子讓他看上去有些頹廢，反而更符合了「大家長」的身份。

等待的過程伴隨着興奮和焦慮，「孩子們」——祝頌歌對隊員們的慣常稱呼，馬上就要拿到世界冠軍，而自己只能期待的心情奇妙複雜。對手FNC的基地水晶搖搖欲墜之時，後台已經躁動不安，工作人員發瘋一樣地互相對着對方的臉大喊「牛逼」。Game over，冠軍到手，台上IG的隊員們炸了鍋，人們從後台破門而出，搶着加入台上隊員的行列。

勝利之後，祝頌歌和其他工作人員在比賽房中與選手慶祝

從後台走上碩大空曠的舞台大概需要一分多鐘，這一分鐘的記憶在祝頌歌腦海里已經不復存在。衝出後台，下一個他能想得起的瞬間是在玻璃房裡和十幾個人擁抱、咆哮的畫面，好像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那裡。當下，他感受到巨大的幸福和成就感，第一時間闖進他腦海里的想法是——「我們沒有被自己打敗」。

「世界賽就像持續時間更久的杯賽，過程中隊伍內外大小問題都很容易讓人敏感，而敏感會讓人變脆弱。這次比賽團隊裡的每個人都有最脆弱的時刻，但最後，我們都戰勝了自己。」

那一天，來自LPL賽區的中國戰隊IG拿下《英雄聯盟》項目世界最高榮譽。於隊員、於賽區、於觀眾、於他自己來說都是第一次。在一個月之後舉辦的英雄聯盟年度頒獎盛典上，祝頌歌獲得「年度最佳經理」獎項，領獎台上他半玩笑、半感嘆地說：「從業七年才拿到這個獎，應該是我的不足吧。」

祝頌歌獲得「年度最佳經理」獎項

你讓我看的，必須得是決賽

出生於11月28日的祝頌歌剛滿34歲不久，很多第一次見他的人大多不覺得他有如此年紀。

妻子月月也是一樣，90後的她第一次在公交站和祝頌歌相遇時甚至覺得對方和自己是同齡人。認識之前，兩人一個從事電競俱樂部經理，一個從事幼兒教師，同樣來自遼寧省。

從相識、戀愛到結婚，時間不過一年。2017年最後一天，祝頌歌和月月在老家大連舉辦婚禮。婚禮前一晚，大連的冬天比一年之後的仁川更冷，因激動而無法入眠的他穿着第二天要穿的襯衫在屋外找了個水泥台階連着抽了4、5根煙，滿腦子都是關於未來未知人生的自問自答。

第二天，人們找不到他了。原計劃應該從大連的家裡出發去酒店接月月到婚禮現場，但家裡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會不會沒有回家，住在酒店裡了？工作人員去敲酒店的房門，一敲一個多小時，月月的妝都畫完了，裡面還是沒反應，攝影師很無奈：「不如我們反着來，你去接他算了。」

又過了半小時，房間裡終於有了回應，昨晚祝頌歌和朋友喝了酒。匆匆忙忙化完妝，新郎帶着伴郎還有自己的隊員們衝到樓上，總算是接到了人。婚禮現場，女方家長拉着新娘的手交給新郎的瞬間，月月忍不住哭了，她想到自己之後也許沒那麼多時間陪爸媽了。祝頌歌沒哭，他一邊牽着那隻手走到舞台中央，一邊安慰她，沒事，有我呢。

祝頌歌和月月的婚禮現場

「他性格比較急躁嘛，而我屬於慢性子的人，所以我倆還挺互補的。」婚後，兩人在上海租了套房一起生活，除了夫妻之外還有助理橙子，以及從大連空運過來的婆婆的五隻貓。祝頌歌的媽媽很喜歡貓，最多的時候養了二十多隻。

選擇在這裡安家最大的原因是離上班的地方近——往下二十層就是IG俱樂部基地，這裡有領隊阿寧、翻譯明奎、七個隊員和教練，是祝頌歌的朋友和兄弟。「你在外面，就把隊伍帶好，」這是月月曾對祝頌歌說過的話——對她來說，「外面」指的是自己丈夫坐兩分鐘電梯就能到的地方。

正常工作時，祝頌歌每天接近中午起床，離開家去樓下，半夜回來。有的時候半夜也不回來，在俱樂部呆一晚上到第二天。還有時候單獨讓隊員上樓談話，就在平時一家人吃飯的餐桌旁邊。有時候月月睡了他還沒回來，有時候月月剛起，他已經離開。世界賽結束之後，忙碌的轉會期開始，要和隊員談續約的問題，不回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這樣的生活從婚後開始一直持續，平淡真實。月月欣賞他身上那種能穩住全隊，交流、溝通、說服別人的能力，另一邊又擔心他壓力過大。她常常能夠感覺到老公在工作上遇到了困難，但她不會輕易挑明，她知道對方是「報喜不報憂」的性格，「就連生氣也只是一個人悶在那邊，誰勸也勸不動」。她說，這是兩個人之間的一種「默契」。

祝頌歌和月月的結婚照

9月26號，IG俱樂部全隊啟程趕赴韓國參加全球總決賽。從那一天到最終奪冠的一個多月時間裡祝頌歌一直忙於隊伍和比賽，月月一個人在家帶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離開的那天，祝頌歌和月月說，過段時間等到孩子打完預防針，要不你倆一起來韓國算了。沒想到月月的回答讓他感受到滿滿的「惡意」。她說，去韓國那麼長時間孩子哪受得了啊？你是我男人，你讓我去看的比賽，必須得要是決賽。

第一個蹲下的人

某種程度上，「圓滑」這個詞只能算中性，但在當代語言環境中它往往容易被貼上負面意味。

「第一眼感覺是個圓滑的人，看不透。但接觸久以後，會發現這其實只是他的處事方式。」攝影師阿木這樣評價祝頌歌。2018LPL春季賽後半程，IG奪冠呼聲很大，阿木正在着手準備相關紀錄片的拍攝製作。計劃已經訂好，只要進了總決賽，不管輸贏都是個好故事——沒想到IG最後倒在四強，連之後的季軍賽也一併輸掉，節目就算是做了廢。

在跟拍的過程中，阿木拍下了一段四強賽輸掉之後Rookie在後台哭的很厲害，和隊友說了很多話的影像，他覺得這些畫面很難得。後來，他一直和老闆、同事、朋友說，IG今年的故事很好，一定要繼續跟下去。

到了夏季賽，IG打完JDG確定晉級世界賽之後，阿木和經理祝頌歌約戰隊採訪，溝通具體細節、形式和對象。祝頌歌覺得採訪不到位，很多東西說不出來發不出去，有些可惜。阿木說不用可惜，你們進了世界賽，我們跟着拍怎麼樣？

沒想到，當時只是自己隨口一說的想法，被老闆在夏決期間從北京飛到南京確定了下來。整個世界賽，阿木以旁觀和記錄者的身份全程參與，拍攝下IG奪冠路上的點點滴滴。他的鏡頭給到隊員，教練，粉絲和工作人員，當然，也有祝頌歌。

世界賽期間，無暇精心打扮自己的祝頌歌

「他從來不是那種拉着隊員一直問你需不需要什麼，緊不緊張的經理，也很少會在比賽之前組織大家開會。」大多數時候，阿木眼中的祝頌歌都坐在訓練室靠門口的沙發上，左右晃晃，關心一下隊員要不要吃東西，幫隊員泡個面。有時候隊員偶爾從他身邊走過，他會拉着隊員說兩句笑話，逗個樂，幾乎不談和比賽有關的東西。到了場館之後，祝頌歌會找到Mafa和金晶洙兩位教練，和他們聊聊相關的準備事項。

比賽開始前，祝頌歌帶着隊員向舞台走，一直送他們到工作人員沒辦法繼續向前的地方，簡單叮囑兩句之後離開，接着找個地方抽煙。抽煙的過程中掏出手機看一眼BP情況，之後返回訓練室——那裡可以聽到選手的隊內語音，以便確定他們在場上的狀態。抽煙不是個必要的過程，但在八強面對整個世界賽之中最艱難的對手KT時，祝頌歌每一次送完選手後都去抽了煙。前兩局贏完，有解說過去恭喜他說穩了穩了，祝頌歌連着說不穩不穩，「對面都輸了兩把了，接下來肯定要放大招了，我們要贏他們大招才行。」

「他其實話很多，特別是在和你熟悉了之後，」整個拍攝期間阿木幾乎不主動和祝頌歌搭話，但仍然能夠感受到這一點。「他有個習慣，緊張的時候會不停和周圍人說話。打KT的時候，他一直在和周圍人說這些，說誰誰誰出到什麼裝備就無敵了，說這一把陣容怎樣怎樣，也不管對方懂不懂。他自己也知道，他說這樣不停地說話能讓自己的心態稍微緩和一些。」

那一天，IG和KT的比賽打滿至最後一局，雙賽點，誰贏誰晉級。送完選手，抽完煙回到訓練室之後，祝頌歌是第一個蹲下的人，接着慢慢地，一群人也都蹲了下來——訓練室里有足夠的椅子，但那種情況下已經沒人坐得住。整場比賽期間他始終在關注打野Ning的發揮，一個人默默念叨着什麼，直到Jackeylove閃現輸出奠定勝局的時候，房間裡的氛圍才算慢慢緩和下來。贏完比賽，一堆人衝上舞台和選手抱在一起，祝頌歌上台的第一句話是：「Jackey，我給你跪下了。」

那場比賽打完，IG戰勝了LCK第一種子進入四強，創造了隊史最好成績，完成了他們本次世界賽的既定目標，也許還也看到了一點奪冠的機會。比賽結束之後，採訪間拉了塊黑幕，幕里是正在接受採訪的隊員，幕外是仍然難掩興奮之情的工作人員。黑幕外，祝頌歌一個人在角落流淚，摘了眼鏡抹眼睛。有工作人員和他開玩笑，呦，哭啦。他調侃，沒有沒有，進沙子了。

在阿木的眼中，祝頌歌是個「表面嘻嘻哈哈，背地裡很在意選手感受」的人。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細節是，一次訓練賽結束之後隊員一起出去吃飯，祝頌歌說不用了你們去吧，Baolan反問，你不去麼？他聽出了話裡面的意思，馬上改口，行行行，陪你們一塊去。總決賽之前，阿木和其他工作人員在訓練室里拉着Ning聊了五分鐘天，他知道之後馬上一個個發短信說別在訓練室里和選手聊天，怕影響了選手。

贏完KT之後的下一個對手是G2，大部隊從釜山來到光州。按理說G2的實力不及KT，但當時的IG突然從一支沒怎麼受到關注的隊伍一下變成賽區唯一火種，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陡然增大。比賽前一天，輔助Baolan的心態出現了波動，祝頌歌拉着他說了許多話，並沒有收到太多回復，有的只是一遍又一遍「我知道了」。第二天比賽開始前，祝頌歌沒有跟大部隊的大巴，在去場館的路上他一直向周圍人確認自己的臉色，有沒有腫，有沒有不正常。他怕自己的外表會影響馬上就要見到的隊員們。

他仍然記得的是，那晚和Baolan聊完之後，自己出現在十點多的光州街頭。他去便利店買了啤酒，喝着喝着，突然崩潰似的哭了起來。忘了怎麼醉，也忘了怎麼回到酒店，他只知道他的酒量十瓶也未必醉，而自己只喝了兩瓶。

那一晚，是整個世界賽期間，祝頌歌最脆弱的時刻。

可能不是個好爸爸

2018年6月，祝頌歌在結婚半年之後成為父親。

孩子出生那一天，他在醫院陪產，握着老婆的手給她講故事，講笑話，唱歌。分娩時月月疼的意識模糊，隱約之中看到祝頌歌驚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表情，突然之間覺得很好笑。

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嬰。之前去醫院檢查的時候月月悄悄問醫生，是女孩麼？醫生說，你說啥就是啥。祝頌歌希望有個女兒，但月月覺得是女孩的話以後還要遭一次生孩子的罪，她不捨得。

「可能是個好經理，可能不是個好爸爸」，月月總嫌丈夫陪孩子的時間不夠。「我覺得父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之中特別重要，特別是兒子。父親是要給兒子做榜樣的。」在月月和祝頌歌的房間裡擺放着嬰兒床和各種嬰兒用品，玩具和照片；桌上有台破電腦，角落放着幾幅兩人的結婚照。有了孩子之後，月月的時間完全被牽着走，孩子醒了就醒，孩子睡了自己也勉強睡會兒，夜裡孩子有一點動靜，睡眠馬上終止。

大部分時間放工作，小部分時間陪老婆，因而沒有更多的時間留給孩子。一回到家裡，祝頌歌的微信電話依舊不斷，他要處理這些那些。有空的時候他會去抱一下兒子，把他舉得高高，用特別幼稚的語氣說，我是爸爸呀。

祝頌歌和兒子，供圖者月月

也有時候他回來很晚，月月怕吵醒已經熟睡的孩子，用力踹他、推開他，說「你能不能小聲點？」，這個時候祝頌歌就用更大的聲音說，幹嘛呀。「我看他純粹就是故意的，吵醒了孩子，自己倒去睡了」，每次月月都很生氣。

11月1日，月月帶着五個月大的孩子啟程前往韓國，一家人把出發前的話變成了現實，這是祝頌歌人生中的幸福時刻。「我給了我的家人一個交代，也給了自己一個交代。對於我這種性格的人來說，還是蠻重要的。」「古人說成家立業，我成家一定在立業之前。」

頒獎典禮上，獲獎之後的祝頌歌第一個感謝的人就是老婆月月，月月截下直播畫面發了朋友圈。從相識到結婚生子，祝頌歌的承擔月月看在眼裡，「網上那麼多人噴他，他不會跟我說，但我會自己看啊。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有人還在貼吧說我們生兒子沒屁眼什麼的，什麼話都說出來了。他就是想證明自己。」談到對兒子未來的希望，月月說「像他爸爸一樣就好，做什麼都有耐力，別放棄」。

「雖然辛苦，但我看到他就打心底里高興，他誇我一句我就特別高興，也許這就是愛情吧。」月月哈哈大笑，在臥室里隔着門縫和外面的祝頌歌做起了鬼臉。

由勝利者書寫的歷史

世界賽結束，頒獎典禮結束，上海的十一月份過去了。氣溫又降低了一些，雨下的讓人煩悶。

Snake基地里，經理左霧想起了世界賽前和祝頌歌說的話。那晚小酌，他對對方說，去了世界賽，我們十一月見。祝頌歌聽懂了左霧的意思。

「沒想到最後真的十一月見了，雖然十一月決賽那天我也沒去見他，不過總算是正向奶了一口。」

左霧和祝頌歌都是LPL自2013年開賽以來最早進入行業的經理人，論資歷左霧稍長一些，那時祝頌歌還掛着「領隊」的頭銜。今年是LPL五周年，回想五年之前的光景，只讓人覺得有滄海桑田之變。五年之前，LPL主場設在太倉，粉絲們坐着大巴前往觀看比賽，圈內紅人們的輿論主陣地還是騰訊微博。

2016年的頒獎典禮上，和祝頌歌一樣，左霧也曾獲得過一座「年度最佳經理」的獎盃。時過境遷，兩年之後贏家成了祝頌歌——其實對經理人來說這座獎盃也許並不重要，它背後的世界冠軍明顯更加可貴。

頒獎典禮上的祝頌歌，前排坐着隊員Baolan

「他是我見過所有經理人里自信心最足的，不管他說什麼，他表現出來的是自己很有自信，這很重要。」左霧如此評價祝頌歌。他也說，自己的自信心在近兩年裡開始下降。過去他覺得自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現在他越來越發現有些事情不是一個人可以做成的。過去他自認有豐富的談選手經驗，怎樣為隊伍找到合適選手的技巧甚至可以被寫進教科書，但現在，當選手向他詢問隊伍里其他位置是不是有特別頂級隊友的時候，當選手向他開出過高的價碼的時候，他無能為力。他發現自己擁有的所有經驗和技巧，在某個瞬間莫名其妙地從「雪中送炭」降格為「錦上添花」。

「現在，我越來越覺得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相比於提升個人能力，現在我更傾向於扭轉整個團隊的環境，讓隊伍整體的力量更強，但難度上，這大上了整整一個級別。」

在電競俱樂部里，究竟怎樣才能算是合格的經理？甚至究竟怎樣才算是經理？始終是左霧思索的問題。有些俱樂部有嚴格的規章制度，有些俱樂部不允許選手談戀愛，有些俱樂部規定早晨九點起床，有些俱樂部倡導自己的隊員從不抽煙。然而這些制度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經理真的是這個圈子裡最定位不明，模糊不清的職位，」左霧不乏自嘲。從業這麼多年，他見過太多都叫做「經理」，但工作內容、方向和目的完全不同的人。有的經理「主跑商務」，有的經理「主盯賽訓」，有的經理「談選手之前先問教練的意見」，有的「不問教練，覺得誰好就談誰」。有的經理叫做「CEO」，有的經理做事需要考慮「錢的問題」，有的則「完全不用」。

「這麼說吧，大家都是經理，坐在一張桌子上開會，官方說個事情，有些人的反應是當場拍板，有的說，我要回去問一問。」

領獎台上的祝頌歌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一個「經理」頭銜背後，都是具體到讓人頭皮發麻的各種問題。沒有合適的參照物和學習對象，某個經理離職去了別家俱樂部，面臨的也許會是完全不同的工作內容。

像是黑暗之中的孤軍奮戰。2017年，祝頌歌在上戲演講時說「自己不想做填空題」，不想一味模仿別人的做法和態度，「人這一輩子只填空的話，那就永遠只能填別人的空」。現在祝頌歌和他的隊伍成功了，下一個成功的人又在何處？

「競技體育不是開飯店，十家飯店可以一起吃，十家俱樂部只能有一個冠軍，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不管怎麼說，能把結果搞定才是最厲害的，所以現在，他就是最厲害的那個。」經理左霧說。

尾聲：尋找場景的意義

在整個世界賽期間，LPL心理老師黃菁曾經和祝頌歌養了二十多隻貓的母親有過短暫交流。母親仍然不完全認同兒子的事業，認為自己孩子這麼聰明伶俐，完全可以去做那些更被大眾所認同的工作。類似的話也曾對兒媳月月有所流露，媽媽說，希望兒子「見好就收」。

聊天當下，黃菁這樣安慰對方，他說「人能夠做自己喜歡又擅長的事情，就是最幸福的狀態」。後來黃菁問媽媽有沒有看兒子的決賽，對方說沒去，「不敢去」。

有人評價祝頌歌是「最厲害的」，有人覺得他應該「見好就收」。有人認為祝頌歌「圓滑」，有人觸到了他的「稜角」。有人說祝頌歌是「冷靜細膩」的，另一些人看到了他的「急躁」。真實的祝頌歌是怎樣的？也許是這一切的結合體，也許和這其中任何單獨的一種都截然不同。將個體的獨特性剝離，祝頌歌的表象是一個剛剛取得成功的電競經理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進入電競圈之前的故事，甚至在他花了七年拿到世界冠軍和「年度最佳經理」獎之前，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在這個圈子裡他被可愛和低齡化，他被叫做蘇小落。

從小被譽為神童，高智商，過目不忘，畢業之後做過公務員，通過了司法考試，準備嘗試成為律師合伙人。二十七八歲的時候，他因為熱愛而把自己投進了當時水深火熱，魚龍混雜的電競行業，從解說到領隊，再到經理至今。六七年過去了，他自己卻覺得時光短暫。「也許因為我一直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內心的想法和目標一直沒有改變吧。」

「對我來說，電子競技就像是下着暴風雪的天氣，你在露天搭了個擂台，台上站了兩個拳手，你一拳我一拳，誰都想分個輸贏，但最後發現，沒有輸贏。」祝頌歌的腦海之中常常浮現出這樣的場景。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奪冠之後亦如此。

「我想去追尋這個場景的意義，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他說。

本文已由@PentaQ刺蝟原創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