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鴛鴦殺手
作為師範恢復高考以來的第一屆元旦晚會, 場面還是辦得比較大的。
考慮到夜裡風大,操場冷得叫人受不了,因此這場晚會其實是元旦那天的下午兩點開始。
大家都是有熱鬧就湊, 自帶板凳去看。
沈喬夫妻倆吃過午飯也是往外走, 去得已經算是很晚, 只能坐在後頭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操場欄杆外挨着的大馬路很快有小攤小販來兜售零食, 彼此之間就從欄杆的間隙交易, 看着有些像探監。
沈喬嘎嘣嘎嘣咬着米花, 好笑道:「咱們這是坐牢嗎?」
鄭重倒是看着保衛科的人一直在邊上猶豫着要不要驅趕, 震驚道:「今天怎麼沒人管?」
各單位的保衛科權力大,直屬於公安局, 部分人員還配木倉,幾乎都是退伍轉業的軍人。
平常也都按照政策來, 偶爾有老太太提着籃子來賣油餅他們都得擋着。
沈喬也挺驚訝的,不過很快從其他同學口中知道是朱校長同意的。
這位在去年才平反的老校長走基層路線, 每天都在各教學樓下催着學生們快點跑不要遲到, 一天三頓都在食堂吃, 並非不常見的人物。
她吃完米花吃糖葫蘆, 猛灌一壺水才把那種甜膩壓下去。
台上的節目也已經演十幾個,唱歌跳舞、小品相聲的好不熱鬧。
其中的主持人也很出彩,尤其是何勝男, 不知道多少人在討論她。
沈喬支着耳朵聽, 小聲說:「世上真是沒秘密。」
又道:「人人都想成為何勝男啊。」
長得好,家世好, 成績好, 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世上一切於她更像是唾手可得, 有一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淡然。
鄭重道:「我覺得你更好。」
那是他的偏愛,可以大聲的說出來。
沈喬睨他一眼,才要說下句,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頭看,後面的女生指着人群外說:「政教處的人找你們。」
一般人要是被叫老師心裡肯定慌張,但沈喬心裡有數,發現自己已經是不知不覺地跟鄭重挨着坐,兩個人看上去別提多親密無間。
這可是光天化日在學校里啊,那女生看她的表情都很敬佩。
沈喬只能尷尬笑笑,夫妻倆貓着腰擠出去。
政教處的張老師號稱「鴛鴦殺手」,一到晚上就拿着手電在小樹林鑽來鑽去,看見人出來後說:「你們跟我到辦公室去。」
鄭重現在對這種場面也習以為常,從包里拿出兩個人的學生證和結婚證明說:「老師,我們下次會注意的。」
張老師翻來翻去,還是說:「下次注意有什麼用,這次呢?」
他向來有點古板,最看不得年輕人親親我我,哪怕是已婚也一樣。
沈喬他們平常也很小心的,在學校里幾乎都不搭着走,今天是人太多一時忘記。
她正要解釋,後頭另一個聲音響起說:「怎麼了?」
出現的是一個對本校學生而言絕不陌生的人,那就是朱校長,他問清原委後說:「人家是合法的嘛,小張啊,你不要太死板啦。」
話說得雖然不嚴厲,沈喬還是能感覺到張老師的臉一僵,到底是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無奈放他們走。
沈喬微微鞠躬表示感謝,夫妻倆趕快跑得人影都看不見,到操場邊才停下。
不知怎麼的,這場景委實好笑,沈喬沒忍住,惹來別人的側目,又趕緊捂住嘴。
鄭重要揉揉她的腦袋,想想手收回來,說:「還看嗎?」
好不容易擠出來,又要進去多少有些不方便。
沈喬坐得也是腰酸背痛,抻抻手腳說:「我想站一會。」
又轉轉眼睛說:「請跟我保持距離。」
說完兩臂側平舉。
鄭重往邊上動,兩個人看上去素不相識的樣子。
他大概覺得無奈又好笑,說:「這樣可以嗎?」
沈喬抱臂站着,滿意地點點頭。
一直到散場兩個人才去拿凳子,慢悠悠地回家去。
現在大街上管得反而沒有學校里嚴,頂多是街道的大爺大媽們嘀嘀咕咕兩句。
鄭重已經能當作沒看見,趁着拐進巷子裡沒人,甚至在沈喬的掌心劃拉兩下。
這人,膽子還挺大的。
沈喬嬌嬌看他一眼說:「學壞了啊。」
到底是結婚兩年多的人了,鄭重該知道的都知道,他於男女之間開竅不少,抿着嘴笑。
這副表情,看着又像是什麼淳樸的好青年。
沈喬「嘖嘖」兩聲,猛地撒開腿跑起來。
鄭重猝不及防,只得邁着腿跟上,他看着她的側臉,那真是艷若桃李,緩緩綻放。
兩個人腳跟腳到家門口,沈喬看着門口貼的小紙條說:「咱們有包裹。」
郵遞員只要敲門沒人應,就會貼個通知單讓人去街道郵局拿。
離得也不遠,鄭重道:「我去拿。」
他轉身下樓,沈喬進屋開始做飯,兩個人也就這陣子開始在家複習才做飯,趕上天氣冷菜比較放得住,家裡該有的都有。
油鍋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鄭重進來說:「今天有肉了。」
沈喬啊一聲回頭看,看他拎着一串香腸,說:「哪來的啊?」
鄭重道:「大隊長寄的。」
好傢夥,這得有五六斤吧。
沈喬手在圍裙上擦擦說:「也太多了。」
鄭重道:「應該是上次的回禮。」
上次是在夫妻倆收到大隊的錢和糧票之後。
要知道,雖然是分去年的工分,但實際上他們現在戶口不在大隊,按理今年是分不到口糧的,但寄給他們的還有一部分是糧票,總共有小兩百斤,就這還得是糧食拉到糧站去換來的,不知道得費多少勁。
兩口子都是感激的,正趕上百貨大樓清一批殘次品,沈喬搶了好些布,別看是零零碎碎的,做衣服還是很好使的,她一口氣全寄回去,這不回禮就來了。
她拎着香腸咽口水說:「等快過年,百貨大樓的東西會更多。」
大隊其實吃的喝的都不缺,手腳勤快的人都能吃上飯,唯獨需要票的一切都不好弄。
鄭重嗯一聲,把香腸掛起來。
沈喬切了一段下鍋炒,廚房裡頓時全是香氣。
她饞得吸鼻子,忽然聽見敲門聲,夫妻倆面面相覷過去拉開。
何勝男道:「我買了只鹽水鴨,正好給你們添個菜。」
禮尚往來嘛。
沈喬熱情請她留下來吃飯。
何勝男其實是有事想說,略微推脫幾句就坐下來。
她很快奔主題說:「我有個親戚家的孩子,語文成績一直不大好,想找人補補課。」
沈喬心想那這是送錢來的,不過她還是負責任道:「幾歲啊?大概什麼水平?不過我自己也才是個學生,未必能教好。」
何勝男道:「是個小姑娘,初中生,平常都考三四十分,你肯定教得了。」
沈喬心裡嘀咕着那這基礎可算是很差,說道:「什麼時候啊?」
何勝男道:「放寒假。」
又說:「時間看你方便的,一個小時一毛錢。」
沈喬聽見錢就覺得沒什麼讓人為難的,說:「行,那到時候怎麼聯繫?」
兩個人商量定,吃過飯何勝男又坐一會才回家。
沈喬在樓梯口聽見她開門的聲音,這才放心地關好自家門。
鄭重這時候才道:「你想去?」
心裡覺得養家糊口該是自己的責任,讓她出去掙錢多少有些捨不得。
沈喬點點頭說:「也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又說:「我也正好鍛煉鍛煉。」
實踐出真知,她的教學水平也很該需要一個學生了。
鄭重難得開玩笑說:「我不是個好學生嗎?」
沈喬對他向來不吝讚賞,說:「非常好。」
就是因為太好,才需要換個人,畢竟想也知道以後上班絕不會有這樣言聽計從的學生。
鄭重也不是為了反對,道:「那你自己小心點,到時候我接送你。」
眨眼就是放寒假。
沈喬頭天是跟着何勝男去上班的,她是第一回 正兒八經的工作,表情多少有些緊張,又生怕自己無法勝任。
何勝男儘量寬慰道:「他們家裡人都很好相處,琴琴就是不愛學習,其他的都挺好的。」
可對做老師的人來說,不愛學習就是大事。
沈喬咽口水,長舒口氣說:「我就怕教不好。」
何勝男笑笑說:「那也是孩子的問題,跟你沒關係。」
讀過書的人都知道,老師只是引路人,願不願意學只能看自己。
沈喬心想一般家長可不會這麼覺得,更何況人家還是花了錢的。
她一路跟進部隊家屬院,進門後也沒四處看,就老老實實聽何勝男介紹自己。
琴琴一看就是個古靈精怪的孩子,兩隻眼睛滴溜溜轉,不過還是保持着基本的禮貌叫道:「沈老師好。」
沈喬微微點頭,跟着她進房間。
看得出來琴琴是個很受寵的孩子,屋裡一應俱全,她從書包里掏出自己之前的考卷說:「這是期末考成績。」
比沈喬想象的更配合,不過她翻完之後在心裡嘆口氣,心想連作文字數都寫不滿,可見學習態度。
不過她道:「還可以,進步空間很大。」
小姑娘大概覺得這個說法很有趣,噗嗤笑出聲。
她坐下來道:「確實。」
沈喬拿出書本說:「行,那我們開始上課吧。」
這課其實上得不費勁,她就是每天早上九點到,十一點走,中間還有休息時間。
琴琴確實是不愛學習,還老走神,但有人一對一盯着還行。
沈喬自問是盡心盡力,這天下課收拾好東西說:「明天就正式放假了,咱們初七再見吧。」
琴琴苦着臉趴在桌上睡:「咱能永遠不見嗎?」
沈喬聳聳肩說:「不能。」
又說:「如果你想要買喇叭褲的話。」
琴琴要不是為喇叭褲的話,也不至於這麼忍辱負重。
小丫頭垂頭喪氣說:「我沒力氣送您了。」
沈喬好笑道:「也就送我到門口。」
又說:「我有人接,不用你。」
她出家屬院大門,鄭重就擱幾米外站着等,看見她出來說:「直接去火車站嗎?」
兩個人定的下午的火車票去滬市,現在去時間上只能算正正好。
沈喬看着他腳邊的行李說:「行,上車再吃飯。」
火車上不用票,飯菜向來豐富。
鄭重嗯一聲把東西拎起來,說:「門窗我都關好了,電閘也拉了。」
沈喬對他辦事還是放心的,說:「行。」
兩個人一路往火車站去,路上沒怎麼說話。
沈喬是不知道能說什麼,她想到回家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鄭重偏過頭看她,握着她的手作為安慰。
沈喬幾乎就在這種忐忑中,盯着車外的風景一路向後。
作者有話說:
先更一點,晚點見~
第82章 粉飾太平
從浦化到滬市還是挺快的, 第二天午飯時分就準時抵達。
沈喬出站的時候左右看,忍不住說:「好像又變了。」
反正跟上一次回家的時候差距還是挺大的。
鄭重看着人來人往,則是說:「人好多。」
他去過最繁華的地方就是浦化, 現在看起來也是略有不足。
沈喬道:「畢竟是滬市。」
是除了首都以外大家最耳熟能詳的城市。
鄭重只覺得樣樣都不一樣, 上過一學期大學的他在此處, 仍然覺得自己像個土包子,手上一用力說:「往哪走?」
沈喬左右看, 說:「沈梁說會來接我們。」
可她看來看去也沒有弟弟的聲音, 不由得眯着眼四處尋找。
鄭重也不認識是哪個, 只能順着她的視線移動。
夫妻倆正不知所措的時候,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多少有些遲疑道:「姐?」
沈喬猛地回頭看, 感嘆道:「長高了啊。」
沈梁撓着頭說:「我都十九了。」
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沈喬沒好氣在他肩上拍一下,也沒問他怎麼來遲了。
倒是沈梁自己解釋說:「西邊新建了一個出站口, 我還以為你們是從那出來呢。」
然後頗有些尷尬道:「這是我姐夫吧。」
到底是年紀不大,城府不夠深, 眼睛一個勁打量着。
沈喬大大方方道:「對啊。」
又側過頭說:「鄭重, 這就是沈梁。」
鄭重兩隻手全是東西, 騰不出來只能說:「你好。」
沈梁嘴上應着好, 餘光里卻還是審視。
說真的,他看着不覺得兩個人有多相襯,畢竟靚女總要配俊男, 但米已成粥, 還多說什麼閒話。
鄭重其實也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來對待這個小舅子,他並沒有什麼長輩緣, 出了名不擅長與人來往, 也就是開始上學後同齡人見得多了好一點。
但他覺得自己還是要熱絡一點, 想想主動搭話道:「你們單位忙嗎?」
沈梁高中畢業後經由父母安排在罐頭廠做工人,平常是三班倒,這會說:「我昨天跟人調的夜班。」
那多吃不消啊,沈喬道:「其實你不用來接也行,我們自己去招待所就行。」
他們這回回來不住家裡,也沒有富餘的地方,加上父母的態度未明,因此家門口的招待所就成最好選擇。
房間是她提前讓沈梁定的,他至今仍舊不大讚同,說:「要不還是住家裡,我睡客廳就行。」
反正他是光棍一個,睡哪都一樣。
沈喬還能開玩笑,說:「我們進門還不知道會不會被轟出來呢。」
這話是能當着丈夫面前說的嗎?
沈梁瞅着姐夫的臉色,打圓場說:「哪能啊,到底是親生的。」
就是親生的,才這樣多思多愁。
正因為曾經擁有過父母擁有的寵愛和呵護,才越發為現在的局面嘆息。
沈喬道:「行啦,咱媽什麼脾氣,我比你更知道。」
沈梁一下子不吭聲,半晌還是道:「那你們晚上家裡吃飯嗎?」
又說:「大嫂二嫂上班前還跟我念叨呢。」
沈喬對兩位嫂嫂也不是很熟,只這兩年有過人情往來。
哥哥們給她寄東西,她也給回禮,就像是普通親戚之間。
她心想還是痛快把這件事辦了,點點頭說:「行啊。」
沈梁明顯是鬆口氣,送他們到招待所後回家。
家裡沒有別人,只有他媽帶着兩個侄子侄女,小孩子吵得不行,正在屋裡扯頭髮打架。
劉愛紅分明知道小兒子今天去幹嘛,不陰不陽道:「還知道回來啊。」
也不知道是說哪個。
但到底是唯一的女兒,當時不管有多少對孩子離家出走的憤怒,今時今日都在消散,可是作為父母那種不被挑戰的權威還是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她有個忤逆女。
當時滿家屬院多少人看他們笑話,張順一家多少刻薄言語,都留給這一家子來承擔。
她至今想起來都要拍桌子,猛地一下說:「你要是閒得慌,就去把衣服收進來。」
要換以前,沈梁會抖兩下,但開始掙錢的人不會像過去那樣畏懼父母。
說起來雖然殘酷,不過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
因此他道:「我姐說晚上來家裡吃飯。」
來什麼來,誰允許的啊!
劉愛紅站直說:「想也不要想。」
沈梁並不在意她的態度,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也在他姐的。
他甚至隱隱覺得這正是他姐想看到,因為被原諒的人總是更容易擁有負罪感,但更強烈的憤怒能讓人理直氣壯。
他道:「那你得跟我哥說去。」
成年人逐漸看清世界,能察覺到父母和兩個成家立業的哥哥之間的氣場在變化。
果不其然,劉愛紅一下子氣短說:「我跟誰也不說。」
這也是她的順梯子下。
這邊母子倆之間的博弈有結果,那邊沈喬也在和鄭重說話道:「不管晚上怎麼樣,明天早上去一趟我奶奶家,下午去我外婆家。」
鄭重點點頭,從胸前口袋掏出紅包殼說:「要給多少?」
新人上門,總該給意思意思。
沈喬道:「就四個老人家各給五塊,我爸媽給個十塊,小孩子給個一毛就行。」
倒不是故意充大方,而是確實想讓長輩們覺得她嫁得不錯,畢竟結婚的時候大家也都給他們上了禮。
鄭重驚訝道:「舅舅不用給嗎?」
按光明大隊的規矩,舅舅是至親,新女婿總是要周到一點的。
沈喬搖頭說:「滬市沒有這規矩。」
又數着帶來的土特產說:「有煙有酒,挨家挨戶送,已經是厚禮了。」
鄭重一切都聽她的,頗有些緊張道:「那就好。」
看這樣子,確實是第一次上門的架勢。
沈喬本來想打趣兩句,想想還是嚴肅說:「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鄭重人高馬大往那一杵,沒有聯想過「欺負」兩個字會跟自己有關聯。
他理理自己的衣襟說:「都是我應該的。」
哪有什麼應該呢,沈喬覺得還是給他一點甜頭吃。
鄭重被她撩撥得不行,忍耐道:「喬喬。」
待會就要出門,再下去就要耽誤時間了。
沈喬撒嬌地賴在他懷裡說:「怎麼,現在就開始遷怒我了?」
真是祖宗,鄭重摸着她的臉頰說:「晚上你就知道。」
沈喬吃吃笑,猛地坐起來要穿鞋。
但滬市天比浦化冷,她呢大衣的扣得緊緊的,彎腰變得有些費力起來,她不由得抬起腳看人。
只一眼,鄭重就知道她的意思,老老實實蹲下來。
起身的時候還順便給她戴好圍巾,繞着脖子兩圈。
沈喬站起來原地跳兩下,只可惜沒有大鏡子可以欣賞她這衣錦還鄉的打扮。
要知道,為這次回滬市她也是下血本,幾乎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她手撫着大衣上的褶皺說:「挑戰正式開始。」
她這話也不是虛的,畢竟老沈家是住在家屬院,家家在這兒都是住一二十年,街坊四鄰不知道多熟悉,哪怕好些年不見打個照面都能認出來。
更何況沈喬是名人啊,就這漂亮臉蛋就讓大家印象深刻。
有眼尖的大爺大媽認出人來,眼中光芒閃爍說:「喲,喬喬這是回來過年啊。」
沈喬早已設想好所有場面,遊刃有餘道:「是啊,帶我愛人來認個門。」
其實她就是不說,大家眼神也是奔着鄭重去的。
他很少被那麼多人團團圍住,只能儘量地笑笑,也分不清誰是誰。
但這麼多人看一個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群眾們很快把他看個遍,間或插兩句說:「聽說還是個大學生呢,是不是?」
大學這件事是沈家兄弟們在外宣傳的,畢竟人都得好個面。
沈喬看鄭重都已經開始手足無措了,心裡憋笑道:「我媽還擱家裡等我們呢,下回聊啊。」
幾句話匆匆結束一切,鄭重已經是額頭上出一層薄汗。
他兩隻手越發用力,攥着東西的感覺讓他鼓起無限勇氣。
沈喬側過頭看他,笑得溫婉。
那也是一種叫人堅定的力量,鄭重道:「往哪走?」
沈喬在前頭領路,到樓梯口的時候自己卻開始猶豫。
她腳步躊躇,一點也沒有往前邁的意思。
鄭重也不催促她,兩個人的影子在明明滅滅的燈光下拉長。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沈喬好像能聽見家裡的動靜。
那曾是她幼時走到這個位置的安定感,今時今日卻叫她不安。
她深吸一口氣說:「走吧。」
鄭重跟在她身後,兩個人齊齊在一處門前停下。
沈喬「咚咚」敲兩聲,很快有人來開門。
沈梁顯然有幾分興奮,給姐姐使眼色後說:「姐,姐夫,你們來啦。」
嚷嚷得特別大聲,生怕誰聽不見。
沈喬嗯一聲往裡走,對着沙發上的人叫道:「爸,媽。」
鄭重也緊隨其後,跟着稱呼。
劉愛紅沈文華夫婦恍若未聞,反而把收音機的聲音調大。
好在還有人打圓場,沈道沈路哥倆從廚房出來說:「來啦。」
雙方各自打過招呼,整體氣氛還算友好。
沈喬不清楚這是不是最好的局面,她其實希望父母有一些反應,恨也好愛也罷,而不是叫人更加不上不下的漠視。
但這已經是哥幾個能爭取到的最好局面,沈路給妹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沈喬明白還是得靠自己,想想帶着鄭重過去坐下來。
這種現實迫在眼前的感覺讓兩口子沒法再忽略,劉愛紅本來是想罵兩句,一開口就紅了眼。
很多情緒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沈喬不禁鼻頭髮酸道:「媽。」
劉愛紅硬着心腸道:「我不是你媽,你別叫我。」
就這一句,沈喬好像失控,眼淚滾滾而下。
鄭重本來是謹記她的叮囑少說話,忽然道:「對不起媽,本來應該早點來打招呼,請你們同意讓喬喬嫁給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禮數不周。」
周不周的都這樣了!
劉愛紅憤憤道:「我也不是你媽。」
鄭重心眼實,從善如流道:「對不起阿姨。」
即使此情此景,沈梁也沒能控制住笑出聲,他憋着自己扭過頭,心想這位姐夫還真是個妙人。
沈道沒好氣給弟弟一肘子,靜觀其變。
劉愛紅大概也沒想過他會改口得這麼快,越發氣憤道:「這就是你的誠意?」
鄭重倒是爽快說:「您有什麼儘管提,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劉愛紅只是個普通丈母娘,丈母娘對女婿和婆婆對兒媳是不一樣的。
她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最大的原因就是鄭重是個大學生。
天曉得信來的時候她有多揚眉吐氣,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孩子不是嫁給個窮酸的鄉下漢。
出於人趨利避害的本能,她並不想得罪人家太多,人心隔肚皮啊,自己肚子裡出來的,總有份母女情在,可外人就不好說。
因此鄭重越是謙卑,她越不知道怎麼辦。
難道真的刁難一番嗎?再怎麼樣結婚的事已成定局,老沈家要真有個離婚的孩子那才叫出名。
她是七上八下一顆心,不陰不陽道:「我沒意見,你們本事大,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話是說得不大好聽,卻也在人的承受範圍內。
沈喬拭去眼角的淚,緊緊咬着嘴唇。
鄭重本該安慰她,又怕惹長輩側眼,想想說:「我會對喬喬好的。」
劉愛紅不大相信感情這一套,他們這代人多半沒有這些東西也能結婚過日子。
她嗤之以鼻覺得這玩意壓根不當飯吃,表情叫人看不出情緒。
倒是一直靜靜坐着的沈文華忽然抬頭說:「什麼時候開飯?」
大多數時候他在這個家也是不怎麼發話的,但按照大家庭的習慣,男人就是一家之主。
這幾乎等於一種默認的態度。
沈喬設想中那些更激烈的場景都沒有出現,她甚至以為自己會被掃地出門,然而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因為那意味着被左鄰右舍看更大的笑話。
在這片地方就是這樣,大家會不自覺在別人的目光下生活。
他們期待更少的流言蜚語,為了世俗不得不妥協。
就好像他們吃飯的時候坐在一起,不細究的話仍舊是其樂融融的一大家子。
沈喬跟兩個嫂嫂說話,逗着侄子侄女玩,吃過飯稍坐一會才告辭。
沈道看他們要走,留客說:「要不還是在家裡住吧,讓梁子睡客廳。」
沈喬搖搖頭,給出準備好的紅包,又寒暄推讓幾句才走。
走出家屬院的大門,她才說:「我忽然感覺,那兒不是我的家。」
她的空間已經需要別人讓出,客人的意味表露無遺。
鄭重握着她的手承諾道:「我們以後會有的。」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但可能要十點多。
第83章 約會
回滬市的日子總結起來就四個字, 走親訪友。
畢竟沈喬是小時候家裡嬌生慣養的孩子,她受長輩照顧頗多,有至交好友。
這回來一趟要見的人自然不少。
鄭重跟着她四處露臉, 生怕自己表現得不夠好給她丟人, 每天都是一根弦緊繃着。
一直到年初四才鬆口氣。
這天沒有別的事, 沈喬帶着鄭重上街溜達。
城市風光盡在眼前,叫人不得不流連忘返。
鄭重站在馬路邊看着車水馬龍, 心想沈喬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 是怎麼能在大隊住這麼久的。
畢竟兩處是天壤之別, 人總是由奢入儉難。
他忽然問道:「你下鄉的時候什麼感覺?」
很多事即使是夫妻之間也不會提及, 倒不是刻意避諱,而是確實沒有想過要去聊這些。
沈喬一時半會回憶不起來, 想想說:「想回家。」
這個念頭支撐着她的每一天,沒想到後來也崩塌。
鄭重不敢想她那次探親後是以什麼心情回大隊, 覺得自己很不該提這件事。
他道:「累嗎?」
沈喬點點頭說:「可累了。」
她打小身子弱,又趕上大隊長較真, 險些沒把命搭上, 要不是為這個, 大隊長也不會在知青里獨獨給她優待。
鄭重當時雖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但也隱隱聽說新來的女知青特別嬌弱。
他道:「真想那時候幫幫你。」
他身無長物,唯有一把子力氣。
沈喬記得他說過類似的話,回道:「我會趕你走。」
說起來他們是在最好的時機里熟悉起來, 哪怕往前再幾個月都未必有現在的發展。
鄭重難得道:「我會纏着你。」
就他這性子, 能纏着誰啊。
沈喬說:「你確定?」
鄭重不確定,他嘆口氣說:「是你給我勇氣。」
他的每一步靠近, 幾乎都是在沈喬的鼓勵之下, 從沒有得到一絲冷淡。
沈喬也覺得自己居功至偉, 說:「不然你這木頭什麼時候能開竅?」
鄭重倒也不反駁,目光掃到街邊的小攤販說:「給你買個東西。」
沈喬茫然啊一聲,跟着他走。
其實也就幾步路的距離他就停下來,指着攤子上的項鍊說:「這個好看。」
金銀一直屬於管控物資,嚴格禁止私下買賣。
結婚的時候鄭重一直惦記着給她買點首飾,可惜沒有門路,連個手鐲都沒買到,這會是心念一動。
沈喬看向他說的那條,其實就是普通的銀色項鍊,吊墜是個粉色的圓珠子,材質看不出是什麼,但想也知道路邊的東西不會貴。
早幾年提倡樸素,大家連嫩一點的衣服顏色都嫌花里胡哨,更何況這些裝飾品。
她道:「是挺好看的。」
小販一看有生意來了勁,說:「你們眼光真好,這可是剛從南邊來的新款式。」
鄭重打斷他即將的長篇大論,說:「這個多少錢?」
小販謹慎地伸出手指說:「兩塊。」
兩塊錢就買這?要是一般人肯定覺得不當吃不當穿的。
但沈喬有心想成全鄭重的付出,加上愛俏,不忘講價道:「一塊八,一塊發,咱們討個好意頭唄。」
小販忙不迭搖頭說:「統共我就掙你這兩毛錢。」
樣子好像賣兩塊他就連家底都虧掉了似的。
不過沈喬可不吃這套,施施然說:「那就算了。」
她走得毫不猶豫,還在想回頭的鄭重手臂上擰一下。
鄭重忐忑道:「萬一不叫我們呢?」
常年在國營店買東西的人就是這樣,都沒想過還有討價還價的空間,也不太適應這種行為。
沈喬其實也就是試試,道:「那我們就自己停下來。」
反正大家萍水相逢的,她也不會覺得丟人。
鄭重是光想那樣子就好笑,說:「那我自己去。」
兩個人竊竊私語的功夫,小販已經喊人,嘴裡還嘟嘟囔囔說:「真是不掙錢,下回記得帶朋友來轉轉啊。」
鄭重一邊給錢一邊應,手裡握着那條項鍊顯然有些興奮,即使這不是什麼昂貴的珠寶,卻是他現在能給她最好的禮物。
倒是沈喬走出幾步有點不得勁,忽然說:「我是不是應該說一塊六?」
總覺得自己買虧了。
鄭重只要是花在她身上的錢就不心疼,無所謂道:「沒事的。」
又比劃着說:「回去給你戴上。」
語氣里顯然很是迫不及待。
沈喬今天的安排還是挺多的,說:「那你放好啊。」
東西交給他,那真是沒什麼好操心的。
鄭重跟寶貝似的往兜里一揣,走幾步路就得摸摸。
沈喬好笑道:「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口袋有東西啊?」
小偷小摸最喜歡光顧這種人。
鄭重悻悻收回手,尷尬地撓撓臉,轉移話題道:「中午吃什麼?」
說起這頓午飯,那真是沈喬策劃已久的,她兩隻眼睛都在放光,說:「我們去吃國際飯店。」
國際飯店曾是遠東第一大酒店,解放前就是名流匯集之地,作為全國屈指可數幾家提供西餐的店,價格也是不菲。
沈喬從小就做夢有天能去吃一口,她說不清那會是什麼味道,卻篤定是世上最美妙的食物。
鄭重一切聽她的,說:「行啊。」
他是對滬市不大了解,也不知道國際飯店是個什麼排場,因此人到門口的時候就傻眼了,說:「這是吃飯的地方?」
就這裝修,不吃點金子都不行。
沈喬也是第一次進,裝得落落大方的樣子說:「沒錯。」
其實連先邁左腳還是右腳都沒盤算好。
幸好服務員們不愧是長期接待外賓的,果然訓練有素,仍舊拿出最專業的態度,領着他們坐電梯。
電梯這玩意,在哪兒都不多見。
鄭重輕手輕腳的生怕碰壞什麼,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沈喬也差不多,兩隻眼睛看什麼都不夠,一個勁地轉悠着。
夫妻倆活像剛進城的鄉巴佬,頭一回見世面,到坐下來都有些飄飄然。
他們來得早,還有靠窗的位置坐。
沈喬一抬眼就是江水滔滔,船來船往的景象叫人震撼。
鄭重也是嘴巴微張,顯然是沒有到過這麼高的地方。
一直到服務員提醒該點菜,夫妻倆才回過神來。
沈喬翻着菜單問道:「大家一般都點什麼啊?」
服務員像是經常見這樣的客人,翻到第一頁說:「那你們可以看看這幾個套餐。」
套餐看着有十幾道菜那麼多,標價也不便宜,一份要八塊八。
沈喬忍不住又問道:「這是一個人吃的對嗎?」
得到服務員的肯定回答後她心裡咂舌,跟鄭重眼神交流後點了兩份套餐。
說真的,分量確實不算多。
沈喬但是能吃飽,不過覺得鄭重夠嗆,舔着嘴唇上的奶油說:「你還想吃什麼?」
鄭重心想在這兒吃的是他的肉,龍蛇他也沒吃過什麼特別來,想想說:「吃餛飩吧。」
那個最適合他。
沈喬噗嗤笑出聲說:「那你要分我吃幾個。」
要換平常,她怎麼都該肚子裡滿滿當當沒空隙的人,今天居然還要加菜。
鄭重點點頭說:「全給你都行。」
沈喬沖他甜甜笑,兩個人買單下樓去。
國際飯店對面就有家常館子,餛飩在滬市又不是稀罕東西。
兩個人在這環境裡都覺得更自在,剛剛緊繃着的肩膀垮下來。
沈喬的坐姿變得更加隨意,拍拍滿是油污的桌子說:「這兒感覺更好。」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她蹙眉,覺得自己的手也變得黏膩。
鄭重擰手帕給她擦,借的還是店家的熱水,叫人連骨節都暖和起來。
他道:「怎麼還是這麼冰。」
沈喬顯擺道:「我腳是暖和的。」
光腳有什麼用,鄭重是為她操碎心,等餛飩端上來推給她說:「先喝點湯。」
熱湯燙得人臉都皺一塊,沈喬吐舌頭道:「現在舌頭也是暖和的了。」
鄭重輕輕給她吹着,不知怎麼有幾分無奈,其中卻是不加隱藏的縱容。
沈喬在他面前就是有嬌氣的權利,臉上有毫不掩飾的得意。
她道:「趕快吃吧。」
鄭重吃光一大碗餛飩,這才有飽腹的感覺。
兩個人在路上走着消食,拐進公園裡瞎晃悠。
滬市的政策顯然更為開放,幹個體的人不少,其中秩序已經在顯現。
而正月裡頭滿大街最多的就是孩子,賣小零食的簡直是掙得盆滿缽滿。
沈喬以二十來歲的高齡混在孩子堆里,咬着酥脆的小餅乾,一手還有汽水。
孩子們看着大人的自由不由得流露出羨慕,有些越發鬧着要父母給買。
她咀嚼得越發嘎嘣響,眼神中有若有似無的炫耀。
這樣一看,她好像就是個孩子。
鄭重忽然暢想起以後兩個人生兒育女的場景,提前頭疼起來。
而沈喬渾然不知。
她這一天帶着鄭重走過她人生從前大半足跡,給他講自己人生的多數難忘經歷,只覺得彼此之間更加緊緊相依。
那些鄭重沒參與過的時間在她的講述下栩栩如生,好像近在眼前。
一直到深夜,他們才回到招待所。
鄭重惦記着早上買的項鍊,進屋就想給她戴。
沈喬解下礙事的圍巾,脫掉立領的外套,只剩一件貼身的毛衣。
衣服勾勒出她的身型,在房間不算明亮的燈光下仍舊清晰。
不論多少次,她的一舉一動對鄭重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像是不知人事的毛頭小子,急不可耐中又有克制,因為躺在身上的人才是他最大的珍寶。
沈喬有時候膽子大得很,尤其是在勾引他這件事上。
她輕輕說:「鄭重,我也送你一份禮物好嗎?」
這份「禮物」直到天色將明,鄭重都愛不釋手。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第84章 自己家
年初五是沈喬回浦化的日子。
和來的時候差不多, 夫妻倆都是大包小包,帶走的既有姑姑家親手做的糕,也有外婆家包的粽子, 看樣子是準備讓他們一口氣吃到出正月。
親朋好友們的關心沉甸甸, 鄭重上車以後道:「大家都很疼你。」
沈喬當然也知道。
她打小病弱, 同齡的兄弟姐妹們只要一吵架,長輩們一準只哄她, 而且不管外婆家還是奶奶家都是孫男多孫女少, 更顯得她的受寵。
很多事情是做不得假的, 但現實往往也隱藏在這些之下。
沈喬一直以為自己擁有的無條件的愛, 所以在以愛為名的裹挾中失望。
在當年的那場逼婚里,人人都有份, 面孔她至今不敢忘。
說來好像是小心眼,但沈喬確實還有一股淡淡的怨, 只是隨着她的美好生活在變淡。
她嫁給鄭重一切都好,甚至是每件事都傾向於順風順水, 所以她今時今日可以微笑地面對家裡人, 也因為鄭重現在已經具備外人眼裡良好的條件, 所以她成為這場反抗的勝利者。
撥開這場歡樂的團圓的真面目, 無非是基於他們倆都是大學生的基礎。
如果鄭重仍舊是那個在大隊勞作的人,大家對他不會這樣客氣。
人生一定是這樣嗎?
沈喬忽然覺得感情是極其複雜的東西,她沒打算戳破這個真相, 想想說:「是啊。」
又昂着下巴說:「所以你要是欺負我, 我娘家人可不會放過你。」
鄭重坦然道:「我不會。」
沒有這個必要。
沈喬斜眼看他,在床鋪上拍拍說:「坐吧。」
回程買的也是臥鋪, 大概是過年過節的, 到處都是人。
對床是一對小夫妻還帶着個小男孩, 看樣子也是探親剛回,彼此微微笑後就算打招呼。
鄭重坐下來,掏出口袋裡的瓜子說:「吃嗎?」
坐着反正也沒事,沈喬就着風景磕起來,兩個人也不怎麼說話,主要是還有別人在。
倒是對面的一家三口挺熱鬧,夫妻倆就圍着孩子轉悠。
小朋友也就牙牙學語的年紀,吐字不清地說着話。
沈喬也就能分辨得清叫「爸爸媽媽」,其餘的都不大像普通話,覺得興許是什麼方言。
她看着孩子可愛,忍不住跟他扮個鬼臉。
小男孩怕生,連忙躲到父母身後,半斜着身子露出兩隻眼睛打量着。
他媽媽好笑道:「阿姨跟你玩呢。」
沈喬順勢跟人嘮起來,覺得彼此之間還是有許多相似之處。
大家聊得來,很快張羅着打牌。
沈喬手臭,一局接一局的輸,偏偏上了癮。
有外人在,鄭重也不好給她放水,只是無奈道: 「幸虧不賭錢。」
不然家底都能賠個精光。
沈喬不以為意笑笑,入夜之後睡一覺就能下車。
浦化對兩個人來說是更加熟悉的地方,沈喬上公交以後長舒口氣說:「還是自家好。」
住招待所總是有很多不便之處。
鄭重其實是最為自在的人,畢竟滬市於他而言沒有歸屬感。
他沒接話,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都覺得似曾相識。
公交停在師範門口,還得走幾步才能到。
這個年過得,巷子裡擺攤的人好像都多起來,小年輕們布往地上一鋪,什麼生意都敢做。
這個年紀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哪像有家有口的人總有顧忌。
沈喬回頭看一眼還說:「人家一天估計就能掙好幾十。」
鄭重聽說現在都有萬元戶了,但那對他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他道:「說不定不止。」
兩個人慢慢悠悠走着,到家門口沈喬掏出鑰匙。
她進屋就看到自行車在客廳里,說:「等一下你還得搬下去。」
家裡就這麼一樣重大財產,不看得緊一點怎麼行。
鄭重無所謂道:「沒事。」
說完他老老實實地收拾起東西,不用人吩咐也很乖覺,沈喬趁着還有點太陽把被子抱去曬,在樓下拍拍打打的時候跟鄰居打招呼。
他們在這住了已經有幾個月,彼此之間還是能認個人的。
一樓的劉奶奶說:「你們這是從老家回來了?」
沈喬道:「沒有,今年回我娘家過年了。」
好傢夥,回娘家過年,那真是從沒聽說過。
劉奶奶驚訝道:「你娘家也同意?」
這有什麼說頭嗎?沈喬手停下來道:「不行嗎?」
當然不行啦,劉奶奶道:「那你娘家兄弟要折福的。」
沒過十五還是年,說這種話總是叫人膈應。
沈喬就知道自己不該問,撇撇嘴說:「我們滬市不講究這個。」
劉奶奶道:「那對你男人也不好啊。」
能有什麼不好,沈喬都已經在心裡翻白眼,琢磨着自己真不該接着老太太的話。
她道:「不會啊,我愛人很喜歡,說明年還去呢。」
劉奶奶一副「你們年輕人不懂,我得好好跟你說道說道」的表情,但沈喬已經聽不下去,隨意找藉口說:「家裡東西多,我回家收拾去了。」
說完就走,就是關門的時候不高興地摔下門。
鄭重在擦窗戶,聽見動靜問道:「怎麼了?」
沈喬原原本本跟他學一遍,不忘翻白眼說:「等着瞧,下回肯定逮着你說。」
她料得也沒錯,沒隔幾天劉奶奶就把鄭重在樓下截個正着。
他是送沈喬去給琴琴上課後,去買過菜回來,到巷子口怕菜從筐里顛出來,慢慢推着車走。
多好的男人啊,劉奶奶看着心裡感嘆,說:「小鄭啊,我可得跟你說件事。」
鄭重想起果然如此四個字,還是道:「您請說?」
劉奶奶還是那幾句,講得嚴重一些就是回岳家過年的男人死得早。
本省人尤其迷信,解放前燒香拜佛就很有一套,自打數字幫被捕以後,各地的道觀廟宇都緊鑼密鼓想開起來。
但鄭重不信這些,他道:「那就死吧。」
一句話噎得老太太說不出話來,大概也沒想好怎麼應對,連接下來的那些破解之法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鄭重還記得禮貌道別,回家把菜洗洗切好放在一邊,看還有時間想着去市圖書館借兩本書。
從圖書館出來他正好去接沈喬下班,路上跟她說這件事。
沈喬是又氣又好笑,在他背上重重拍一下說:「你這是自損八百,傷敵八十。」
虧都虧死了,大傻子。
鄭重知道她並非迷信,而是不希望任何不好的字眼出現在他身上。
他認錯道:「下次不會了。」
沈喬仍覺得有些不滿意,教他說:「你應該說你有多喜歡我,多想跟我一起回去。」
鄭重瞭然道:「下次一定。」
不過他也沒有這個機會,大概劉奶奶也已經覺得他是爛泥扶不上牆,壓根不再跟他說話。
這讓他頗有些鬆口氣,照常過自己的日子。
離開學還有好些天,他每天的事情都比較固定,那就是早上接送沈喬去工作,中間的時間幹家務,下午學習。
大一的課程是打基礎,尤其是在生物學的部分。
這是一門高考都不考的科目,多數人的進度都差不多,那就是跟白紙一樣。
鄭重一頭扎進去,只覺得四處叫人茫茫然,哪哪都是看不懂的知識點。
他有兩個地方老是琢磨不出來,索性把書合上說:「我去趟校圖書館。」
沈喬正包着自己的小毯子坐在他對面背單詞,說:「我跟你去吧。」
就外頭這天氣,鄭重搖頭說:「不用,我查完就回來。」
圖書館好幾本書都是絕版,不允許帶出來的,想看都只能在裡面。
沈喬想想他是去做正事的,道:「行,那你慢點啊。」
鄭重點頭應,戴好圍巾穿上外套,騎上自行車跟陣風似的沒影。
沈喬在窗口都看見,琢磨着載自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真是一個人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叫牽掛。
她無奈進廚房,把爐子上燉着的魚湯又攪和幾下,覺得肉已經很碎,她盛起來嘗了一口,心想鄭重回來就能喝,正好暖暖身子。
外頭的鄭重其實不冷,雖然風四面八方從縫隙里鑽進來。
但他早就已經習慣,呼啦騎到圖書館門口,把車停好進去。
正值寒假,只有寥寥幾個學生,書比平常好借。
鄭重查閱着目錄,翻閱着自己想要的部分,眉頭不自覺蹙起來,猛聽見一聲咳嗽他抬起頭,招呼道:「陳教授。」
陳教授給新生們上好幾門課,對這位學生不能算是印象深刻,好歹也是能叫出名字,道:「哪裡看不懂?」
有老師指導肯定是最好的,鄭重馬上指出來。
只是圖書館到底不是能說話的地方,人再少也是一樣,陳教授索性說:「到我家去。」
師生兩個往外走,鄭重看看自己的自行車,再看看這位有點年紀的老教授,說:「我載您吧。」
陳教授擺擺手說:「我大老爺們坐你後座?」
那畫面看上去確實也幾分奇怪,鄭重趁着路上的功夫請教。
他知道自己的基礎不好,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有幾分聰明,在學習上也是笨辦法,那就是刻苦,一個寒假已經攢下來不少問題,本來打算開學後找個機會去問的,這會一股腦全拿出來。
說實在的,陳教授印象里這位學生並不算太出挑,但所有老師總是欣賞這樣的學習態度,因此他溫和道:「這樣就對了,假以時日你一定會有更大的進步。」
鄭重坦然承認道:「我是笨鳥先飛。」
謙遜總是更討人喜歡,陳教授道:「我記得你期末考得還行。」
說是還行,農學院大一還不分小專業,大家擠在一起上課,統共三百來號人他排在三十幾,說是優秀也有點不上不下。
他道:「我數理化比較好。」
學過的總是比沒學過的容易上手。
他們這代學生能接受過什么正經教育,陳教授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只道:「每一科都是相輔相成的。」
說着話,他們已經走到農林大學家屬院。
陳農耕陳教授作為國內知名的紅薯育種專家,理所當然的分配到獨棟的宿舍,上下一共兩層,還帶着小院子。
和別人家種花種菜不一樣,他家的院子這會空空蕩蕩,就是明顯看着有翻到一半的樣子。
有事弟子服其勞,鄭重道:「您是要種東西嗎?」
陳教授道:「折騰點紅薯。」
雖說紅薯是出名的好養活,但一般來說還是要選擇酸性或輕沙土壤,這地一看就不是很合適,到時候收成肯定是有的,就是差強人意。
鄭重不免好奇道:「那您不堆肥嗎?」
說起這些,陳教授是最來勁,看他像是懂一點的樣子,那叫一個滔滔不絕。
鄭重聽得也入神,即使育種對他來說是一個沒接觸過的領域,但種地他是好手。
師生倆那叫一個相談甚歡,直到晚飯時間才停下。
陳教授的愛人徐教授也是本校老師,不過是教林學院,老兩口向來最歡迎學生上門問問題,見狀留他下來吃飯。
鄭重聊到興起,才反應過來,有些赧然道:「我愛人還在家等我。」
再不回沈喬該着急了。
陳教授也不好強留,意猶未盡道:「我看你明天也沒事,乾脆來幫我育種。」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鄭重忙不迭應,出門會看一眼手錶直呼不好,撒開腿就跑,氣都沒喘勻又把自行車踩出風來。
沈喬已經是在家左顧右盼,尋思着這個點怎麼也該回來了,有些焦急地站在窗前,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找。
等看到熟悉的身影進入眼帘,沒好氣地拉上窗。
鄭重忐忑地進門,瞅着她的臉色解釋。
沈喬越聽越覺得是件好事,表情漸漸鬆弛下來,先是說:「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嚇死我了。」
這話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實在是他每天都很準時,才不叫他多等。
鄭重連忙道歉,兩隻手背在身後等挨罵。
不過沈喬覺得今天還算合理,甚至能稱得上是件好事。
她道:「我記得陳教授是很出名的育種專家?」
隔行如隔山,她能知道這已經不錯了。
鄭重點點頭,說:「是啊,他新研發的『紅心三號』畝產量已經能達到九百公斤。」
雖然不是每片田都能種出這麼多,但已經是改良的第一步。
沈喬驚訝道:「這麼多?」
像光明大隊已經算是豐收之地,最多的時候也就到七百多公斤,差一些的地方都在五百這個數上徘徊。
不管什麼時候,糧食總是大家的根。
沈喬感嘆道:「那你可得跟着好好學。」
鄭重也是動力十足,看她已經把自己晚歸這件事帶過去,心裡鬆口氣,接着說:「教授讓我明天還去。」
有老師教總是最好的,沈喬在人情世故上更精細一點,想想說:「大隊長不是寄了紅薯干和紅薯粉過來,明天你帶過去,就說請老師們嘗嘗咱們大隊自己種的紅薯。」
禮物不能不送,輕重卻不好拿捏,有的老教師會覺得送禮也算是鑽營,會有反作用,但從學生的角度出發是尊重,她一時半會能想到的這個已經算是最合適的了,勉強還算是出師有名,相信這位大半生和紅薯為伴的老教授會喜歡。
鄭重就沒想過這些,他只為有人教導而高興,這會道:「有你真好。」
沈喬叫他哄得開心,睨一眼說:「油嘴滑舌。」
然後轉身進廚房做晚飯,案板上一應配菜都是準備好的。
本來這個點都該是洗碗的時候了,白耽誤這麼久,鄭重看着就知道她等自己好一會,總有點過意不去,說:「下次別等我了。」
就她身上那點肉,餓一頓感覺就能瘦兩分。
沈喬反問道:「是你你會不等我嗎?」
人和人之間總是相互的,沒理由鄭重為她做得到,她卻做不到。
鄭重啞然,過會才道:「我以後都早點回來。」
沈喬把他不知道何時歪斜的衣領正正,然後說:「只要是正經事,多晚我都等。」
又頗有些惡狠狠道:「不是正經事的話,你自己知道的。」
偏偏她長得跟凶這個字沒關係,反而是小奶貓似的,揮舞着爪子,卻怎麼都撓不到目標。
鄭重捏捏她臉頰上那一點肉說:「永遠不會。」
不論將來如何,沈喬都相信他此刻是真心真意待自己。
很多人總是煩惱真心易散,但她現在是覺得連生身父母的愛都未必能永恆,對旁人的標準應該再低些。
她不會去自尋煩惱,只盼着這一刻再長一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有和鄭重一樣對感情患得患失的時候,只是兩個人的性格不一樣,表現出來的也不一樣罷了。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晚上見~
第85章 新學期
接下來的幾天, 鄭重就跟上班似的到陳教授家裡幹活。
說是幹活也不準確,按照陳農耕本人的想法,是打算在院子裡做一小塊試驗田。
他認為收成的要素不僅僅是種子, 栽種、施肥、澆水等都很關鍵, 每一點細節都要親自經手才行。
因此鄭重說是種地, 其實是跟着他老人家學習,哪怕開學以後也沒停下來。
正月二十一過, 各校陸續開學, 學生們紛紛返校。
浦化的高校都建得很集中, 這一片便成了個體戶們最先聚焦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 在師範大學側門漸漸形成一條小吃街。
畢竟知青們大舉回城,又不是大家都有工作, 連首都的政策都開始倡議自力更生,市容管理處也變得寬鬆起來。
此舉給學生們更多吃喝玩樂的去處, 沈喬只要晚上有課,下午放學一準去找吃的。
有時候跟鄭重是約着的, 比如今天。
夫妻倆在砂鍋粉的小攤子前碰頭, 點完單坐下來碰頭。
沈喬眼睛尖, 拍着他的褲腿說:「又挖地去了?」
鄭重點點頭說:「再不好就得下春雨了。」
農林大學的學生, 也不能是紙上談兵,去年是恢復高考第一屆學生,兵荒馬亂什麼都沒顧上, 今年學校就開始要對學校的空地們下手了, 這麼些個壯勞力不用白不用。
這也算是上課,就是人天天都灰頭土臉的。
沈喬好笑道:「跟在大隊差不多。」
鄭重覺着也是, 小聲說:「我喜歡上這種課。」
土地讓他有歸屬感, 仿佛那才是他命中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沈喬彈他的額頭說:「你啊, 就是太勤快。」
上課給學校翻地,下課再去陳教授家育苗,好像不知道累這個字怎麼寫。
然而於鄭重而言來說確實是九牛一毛,他在大隊是從早到晚,在學校還有坐在教室的時間,對他來說坐着就是休息,不過精神是比以往緊繃很多,唯恐落下一句就跟不上,揮舞着鋤頭反而成為最大的放鬆。
他日程這樣滿不心疼自己,反而心疼沈喬道:「你還去上課會不會很累?」
沈喬都笑了,說:「一個禮拜就兩次。」
新學期的排課沒有上學期緊張,她每個禮拜都有兩天晚上的空閒,會準時去給琴琴上課,一次課兩毛錢,掙得她心花怒放。
鄭重是覺得不能送她去有些愧疚,道:「但你要自己去。」
現在才剛開春,五六點的天已經挺黑的。
沈喬確實怕黑沒有錯,不過說:「在大隊烏漆麻黑的,連燈都看不到我才怕,浦化亮得很。」
即使是□□點,道路兩端仍然有路燈,多少店的招牌都亮着,琴琴家又是部隊家屬院,連只蒼蠅都進不去。
鄭重就是為自己做不到的承諾而不安,抿着嘴不說話。
看上去他更像是委屈的那個人,沈喬叉腰道:「是你該安慰我才對吧。」
可她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鄭重原本就不機靈的腦袋越發轉不開。
他訥訥道:「我一定接你,儘量送你。」
接肯定是要接的,下班都多晚了。
沈喬點頭說:」那當然。」
又戳着他的手背說:「不然你這麼如花似玉的媳婦,你安心嗎?」
鄭重確實不安心,眼神裡帶出三分擔憂。
但他的課實在太多,尤其是最近天天紮根于田地,壓根抽不出時間來。
兩個人都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各自的學業。
他們將來能不能分配在一個地方都靠這些,可不得好好努力。
因此他不再講這個,只道:「我會努力的。」
沈喬微微,等砂鍋端上來夾走他一片肉說:「這個給我做補償就行。」
倒也不是饞,只是這樣能讓他好過些。
這樣一份粉,其實也就那麼兩片肉,鄭重想把剩下的也給她,被瞪一眼沒敢說話。
沈喬心滿意足地喝完湯,就看他已經在吃第二份,忍不住說:「怪不得你有力氣呢。」
就這食量,頂人家三個。
即使是在大隊的時候,鄭重也是讓自己吃飽飯的。
他隱約記得小時候常被父母嫌棄這個,因為那會他還不是個好勞力,吃得就比一般孩子多,天天的總喊餓,喊得多就挨揍。
當然,那幾年都不富裕,家家飢一頓飽一頓的,他這樣的肯定是叫人不耐煩。
但沈喬會說:「再吃一碗吧。」
這舍不捨得和有沒有條件其實不是一回事。
沈喬是變着法關心他的身體,在吃喝上尤其在意,斷定他從小這樣掙工分肯定傷着根本,罔顧他看上去壯得跟頭牛似的這個事實。
他道:「吃不下了。」
沈喬狐疑看他兩眼說:「真的嗎?」
鄭重無奈道:「你不是想吃餅?」
沈喬瞭然道:「我只咬兩口。」
那麼大一個,她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可是又什麼吃食都惦記着,天天站在街口吸着鼻子猶豫,好在有個什麼都吃得下的丈夫,只要衝他甜甜笑,好像世上的一切都不需要再煩惱。
鄭重是拿着她咬過的餅,目送她進校門口才往農林走。
他慢悠悠的,忽然有人從後頭鎖住他的喉嚨道:「喲,吃什麼好的。」
男孩子隨意,湊過來就想在鄭重的餅上咬一口,嚇得他連忙躲開說:「我愛人吃過的。」
來人頓住說:「你早點說啊。」
鄭重尋思也沒給自己機會啊,無奈道:「陳培華,你少惡人先告狀。」
沒錯,此人正是鄭重他們去年來時火車上坐一個車廂的陳培華,兩個人都就讀於農林農學院,是隔壁班同學,交情一直不錯。
陳培華性格開朗,聳聳肩當沒聽見,說:「老夫老妻,還天天黏黏糊糊的。」
鄭重沉默片刻說:「所以不用給你介紹筆友?」
筆友,其實就是隱晦的處對象。
各校雖然明令禁止學生們戀愛,但仍舊防不住年輕人們的心,可惜農林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眼看着對面師範女生居多,陳培華就熱血沸騰,求饒道:「哥,咱能不能別這麼記仇。」
在自由和同齡人多的環境裡里,人或多或少就是會有變化的。
鄭重較從前已經是開朗許多,他道:「就要。」
這人咋回事啊。
陳培華給他一肘子說:「就在你媳婦面前唯唯諾諾。」
鄭重不覺得這是缺點,也不像一般男人非要講求面子,他從來不會否認自己在沈喬面前的無條件順從,即使只是朋友間的玩笑話也道:「沒錯。」
陳培華哀嚎一聲說:「重色輕友。」
兩個人還算是有說有笑往學校里走,等上課鈴響才分開。
因為個頭高,鄭重一般自覺坐在教室的最後面,生怕擋着別人的位置。
好在他聽力和視力都好,即使是後排也不影響上課。
不過在老師眼裡是有區別的。
平心而論,一個班級里的學生那麼多,哪個老師都不可能面面俱到,關注度高的學生要麼是成績最好或最差,要麼是平常積極表現,可惜這兩樣哪個鄭重都不占,以前自然也沒有哪位老師對他格外留意。
但這學期的情況有了很大改善。
自從他頻繁出入陳教授家以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教師家屬院是連在一片的,陳教授又是知名專家,多少資歷尚淺的老師都得去跟他請教,常來常往的人自然就發現他家裡多出一個學生。
人的出頭機會有時候就是這麼悄悄來的,鄭重自己都察覺到那些若有似無在落在身上的視線。
他有個特點,那就是什麼情緒都不會表現出來,或者說不知道怎麼表現。
這個特點讓他在此刻看上去更像是寵辱不驚,不因被名師看重而驕傲。
當然,後來他自己知道這個評價的時候,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是嘴角抽抽的。
但他確實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仍舊按時到陳教授家幹活,關心着育苗進度。
倒是同學間漸漸有幾句流言,探尋着他出頭的秘密。
然後鄭重覺得自己是被老天爺眷顧,甚至想着要不哪天去拜拜的好。
這個想法得到沈喬的認可,因為她早看上本市鳳鳴山重新開放的鳳鳴寺,預備來一場爬山之旅。
鳳鳴山海拔不低,偶有幾年冬日裡還有雪,一路上全是階梯。
沈喬是興致勃勃出門,半小時後徹底歇菜,扶着一棵樹直喘氣。
鄭重給她擰開水說:「喝一口吧。」
沈喬為自己剛剛在山腳的豪言壯語羞愧不已,說:「我連上山念什麼詩都想好了。」
結果這山還在天邊,實在是太丟人。
鄭重只覺得她可愛,想想說:「那還爬嗎?」
沈喬休息一會緩過來,說:「爬,必須爬。」
就這麼且停且走,好不容易山頂。
沈喬坐在長椅上說:「『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這話本該對着群山念的,可惜她現在壓根沒力氣站着,氣勢上多少差一些。
鄭重半蹲着掏手帕給她擦汗,又給遞水又給拿麵包好不殷勤,甚至還給她捏捏小腿,也顧不上欣賞風景,只有勻稱的呼吸顯示他的平靜。
沈喬看他手忙腳亂,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她滿是憐愛道:「你也坐一會。」
鄭重一點也不累,說:「你先別說話。」
把氣喘勻了再說。
沈喬捶着自己的大腿,臉皺巴巴說:「明天一準走不動。」
可以說是自找苦吃。
鄭重向來不低估她的嬌弱,說:「沒事,我送你到教室。」
那真是生怕「鴛鴦殺手」不來找,沈喬想起那位張老師就害怕,說:「回頭再被叫到教務處。」
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鄭重只得無奈嘆口氣,回家後多給她捏肩捶腿。
作者有話說:
有個電話打進來,不好意思晚了一點,明天見~
第86章 錯估
當然, 不管怎麼放鬆,該找上門的酸痛第二天還是來。
沈喬周一早上的課在三樓,她望着樓梯長嘆口氣。
方才從家裡到樓下還是鄭重背她的, 但在學校要是敢這樣就等着進教務處吧, 因此他只能道:「我扶你?」
沈喬忙不迭道:「不用不用, 你上課去吧。」
她說完扶着欄杆自己往上走,看背影很是身殘志堅。
鄭重雖然還是不放心, 不過看很快就有她的同學給她搭把手, 這才轉身急匆匆自己去學校。
沈喬是巧遇同班女同學, 人家看她這樣還以為是怎麼了, 道:「不就爬個山嗎,你這也太誇張了。」
她也記得自己這樣子太好笑了, 說:「怪我太倔。」
女同學開着她的玩笑,倒是一路扶着她進教室, 兩個人索性搭着坐。
上課大家一般都不說悄悄話的,畢竟聽課都來不及。
沈喬坐着都覺得難受, 不由得一直調換姿勢, 下課又是這麼挪着去廁所。
大家啊都以為她是出什麼事了, 紛紛打聽, 知道原委後笑出聲。
只有副班長擔憂道:「那後天的活動你還能參加嗎?」
她指的是本學期的學雷鋒活動,全班要去收容所獻愛心,照例由班委組織, 是剛開學就定好的事情。
沈喬心想自己就是爬都得爬去, 咬咬牙說:「可以的。」
不然她這班長不就當得不稱職了。
副班長也就不再說什麼,只道:「你也別太勉強自己。」
沈喬微微笑點點頭, 好容易在坐立不安的情況下熬到第四節 , 有個人打破課堂的寧靜說:「陳老師打斷一下, 教務處的張老師叫你們班的沈喬去一下。」
說起這位張老師,那真是本校鬼見愁,以讓全校學生出單入單為己任,大名如雷貫耳。
名字一出來大家眼睛立刻盯着沈喬看,心想她不是結婚的人嗎,怎麼會惹上這位鴛鴦殺手。
沈喬自己都把最近的事情回憶好幾遍,最終確定應該是沒什麼事才對。
但她也不能在心裡斷言,只能拖着下一秒將要癱軟在地的雙腿去教務處。
要擱平常這點路壓根不算什麼,可偏偏今天就是她的不測風雲,她是邊走心裡邊發火,好容易到教務處。
她敲門道:「張老師,您找我。」
張鴛鴦(外號)看她來沒什麼表情,點着自己桌上一疊紙說:「你看這個。」
沈喬就是從門口這幾步都艱難,表情不由得有些尷尬。
張鴛鴦奇怪道:「你這腿是咋了?」
沈喬不好意思道:「昨天去爬山了。」
年輕人就這麼點體力,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張鴛鴦絮絮叨叨着自己十來歲在西北修鐵路的故事。
沈喬手在鼻子上撓撓,等着他停下來,時不時點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敷衍與否張鴛鴦還是看得出來的,索性道:「你自己看看這個。」
沈喬這才想起來是來幹嘛的,伸手拿起桌上的紙,只看抬頭就知道是舉報信。
她眉頭微蹙往下看,每封字跡都差不多,看樣子應該是同一人,內容也是大同小異,主要是舉報她私自在外面上課。
她下意識否認道:「我沒有。」
只要沒證據,只憑這幾個字她是不會承認的。
張鴛鴦多大年紀,小年輕的心思能瞞過他,他道:「這也不違反校規。」
校規原本是禁止投機倒把,可是從去年年底改革開放的政策一出來,連這四個字都不再作為罪名,她這種一毛錢一小時的課自然更談不上犯錯。
可惜就這位老師的話,沈喬也不敢全信,只當他是在詐自己,說:「總之我沒有違反校規。」
張鴛鴦是無所謂道:「我給你看也不是想說這個。」
他是個古板人沒錯,但也知道學生們多數過得不容易,本校在外頭掙錢的豈止沈喬一個,因此他壓根不會在這上頭計較,只道:「這幾封信分別是你們系辦公室,我辦公室和校長辦公室收到的。」
沈喬心裡一咯噔,脫口而出道:「這是怕不能置我於死地。」
說完自己覺得不對,趕緊垂下頭。
張鴛鴦尋思學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可愛,這麼點事就扯上死不死的。
也對,畢竟就是學生而已,哪裡見過什麼大陣仗。
他道:「辦公室的信箱是開放給學生提出問題的。」
比如食堂飯菜不好,老師講課拖沓,但絕不是用來彼此之間相互傾軋的。
這點全校職工都有共同默契,那就是以往那種羅列罪名枉害人一生的事情都不能再有。
因此像這樣同時收到三封信的情況,校方還是覺得應該有個比較妥善的處置。
他繼續道:「你有人選嗎?」
沈喬表情茫茫然,搖頭說:「我不知道。」
那就是不知不覺得罪人了,張鴛鴦揮揮手說:「行啦,以後自己小心點,去吧。」
這個結果比沈喬剛剛在路上設想的幾個好很多,畢竟她以為自己是哪裡闖什麼大禍。
可對她來說又未必是好,因為這意味着有個人在背後悄悄盯着她。
她怎麼想都沒有頭緒,臉色凝重回教學樓,眼看還有一分鐘放學索性在外面等。
鈴響,老師出來她才進去收拾書。
人好端端上着課被叫走,還是教務處張鴛鴦,也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前後左右都立刻圍上來問。
沈喬沒想好怎麼說,下意識苦笑道:「沒什麼。」
就是表情不像是沒什麼,甚至還有點欲語還休的感覺。
大家還待再問,她就已經拿着自己的東西走了。
走得也不遠,而是到下午要上課的教室。
夫妻倆早就說好,她這腿還是少折騰的為妙,中午鄭重給她送飯。
鄭重風塵僕僕趕來,上樓都是跑着的,一進門看她的樣子心裡一咯噔說:「怎麼了?」
沈喬有幾分委屈道:「我也沒得罪誰啊。」
她向來覺得自己人緣不錯,一下子受這種打擊整個人都蔫了吧唧的。
鄭重試圖替她分析道:「咱們想想最近做了什麼?」
能做什麼,不就上課下課的,沈喬試圖從利益方面考量,說:「獎學金只給前十,我是第十三名,跟我沒關係。優秀班幹部也不是我,因為我任期還未滿一個學期。」
一般來說也就是這種有競爭的時候比較容易出事,但怎麼論都不該到她身上才對。
她手放在桌上,撐着自己的下巴說:「要說吵架的話,我那天跟食堂阿姨吵了一架,因為她對着我的飯菜打噴嚏了。還有學生會的幹事,非讓我上學期的班級事務記錄表統一筆跡,把陳玉寫的那些再抄一份。」
不過這也都是小事啊,照理不應該,更何況她也沒有四處去宣傳自己在給人補課的事。
她拗着自己的手指數道:「我跟文靜說過,那天玲玲也問過我,還有何道明、劉慶生,應該就沒了。」
可她跟這幾個人都沒什麼矛盾啊。
鄭重看她越想眉頭越皺,道:「先吃飯吧。」
沈喬戳着餃子皮,有些意興闌珊道:「突然覺得特別沒勁。」
好像自己群狼環伺,世間都是不能信任的人,她不喜歡這樣子。
鄭重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索性換思路說:「筆跡能看出什麼嗎?」
這麼明顯的證據,人家肯定不會留下來。
沈喬搖搖頭說:「估計很難。」
兩個人吃着飯左一句右一句的討論着,都沒什麼答案。
這讓鄭重愈發擔心,臨走的時候頻頻回頭看,好像把她留在什麼魔窟里。
沈喬看他的眼神反而能笑出來,說:「憋瞎擔心,我可不是泥捏的。」
鄭重一瞬間對自己有憎恨,覺得好像什麼都幫不上她。
他走的步伐都有幾分沉重,琢磨着還是得讓她高興一點。
沈喬倒沒覺得什麼,因為連她都還沒想好怎麼幫自己度過難關,眼瞅着還有點時間,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覺。
有兩個女同學來得早,受上午的事情影響,看她這樣還以為是在哭,就想着來安慰安慰。
沈喬迷迷糊糊被叫醒,打個哈欠眼角沁出兩滴淚,抹掉說:「上課了嗎?」
在女同學們看來更像是掩飾,心裡越發嘀咕着到底是什麼事,流言很快由班級向外傳。
沈喬在本系乃至整個學院都是有點名氣的,主要是這張臉。
在一入學大家尚且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記住有個漂亮姑娘總是容易。
因此大家紛紛揣測着她是因為什麼被叫到教務處,衍生出的版本好幾個,總結起來幾乎都是她攤上大事了,說不好會被開除。
出於某種原因,沈喬一概不否認,不管誰來打聽她都是說:「別問了,我不想說。」
多數人就是再好奇都得憋下來,只有胡安靜不依不饒道:「有什麼事你得說啊,這樣我們才好幫你。」
正是全班在收容所學雷鋒的時候,沈喬給大家安排好任務,自己打了水給洗被子。
她在家也很久沒幹過這活,用力搓着說:「真沒事。」
胡安靜覺得是敷衍,多少有點不高興說:「我還以為我們是好朋友。」
沈喬心想哪怕是朋友也得互相尊重吧,表情也冷淡下來。
胡安靜撇撇嘴往別處去,跟陳玉抱怨說:「問也不說,搞得神神秘秘的,我是為她擔心好不好。」
陳玉自從不擔任班長以後低調許多,性格上也有不小的變化。
她微微笑道:「可能是不想給你添麻煩吧。」
朋友之間怎麼能說是麻煩,胡安靜道:「我才不是怕這些的人,你看,像之前我還幫過你。」
她說得大大咧咧,完全沒有顧慮別人情緒的意思,自然也沒注意到邊上人的不對勁。
陳玉兩隻手緊緊捏着說:「對啊,謝謝你。」
語氣卻不太像是感謝。
可惜胡安靜也沒能聽出來,自顧自發泄着不滿,過後還是說:「不行,我還是得去問問。」
不過任她怎麼問,沈喬都是不鬆口。
她領着全班把收容所整理得煥然一新,這才拿着學雷鋒的表格到辦公室蓋章。
工作人員還得寫評語,毫不吝嗇誇他們後說:「要是能常來就好了。」
這一天天,壓根忙不過來。
沈喬對收容所的全部印象就是如今在首都上學的陳佩,道:「我們也會儘量提供幫助的。」
雙方在友好交談後她才出去,想着囑咐大家幾句路上小心。
一般這種活動都得有個結束語,她清清嗓子正好發言,胡安靜道:「沈喬,你先說一下,你真的要被學校開除了嗎?」
這話其實就是大家私下在傳,沈喬本來不想理,但對着這麼多雙眼睛還是搖頭說:「沒有的事。」
又說:「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執着於打聽這些。」
別人都知道什麼叫人際交往的準則,只有胡安靜咄咄逼人,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都讓人有些厭煩了。
胡安靜覺得她這話是說自己不懷好意,反駁道:「我是為了幫助你。」
沈喬從前雖然覺得她不能深交,倒也沒覺得她是個壞人。
這會道:「你只是為了顯示自己。」
胡安靜沒想到她會說得這麼尖銳,有些愣住道:「你不識好人心。」
沈喬心想好心總該是分類的,胡安靜這類最不可取。
她環顧四周道:「那我就直說了,那天張老師叫我是因為有人舉報我的事實不成立,跟我說一下。」
說實在的,任何心智健全的學生都不會喜歡打小報告這種行為,大家面面相覷起來,都說:「誰啊這麼缺德。」
沈喬故意道:「我已經知道是誰了,但這次我沒想追究,所以才一直不說的。」
同學們心中有數,覺得她這麼說一定是班裡的人,眼神都有些狐疑。
沈喬就是不想讓大家都成為嫌疑人才一直不說的,正要補充幾句,已經有人道:「不是匿名舉報嗎?你怎麼會知道是誰?」
這話其實問得就有些奇怪,一出口陳玉也覺得,索性緊緊抿着嘴不說話。
沈喬深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快收回來說:「張老師是什麼人,能不知道嗎?」
要說張鴛鴦在學生們里傳得都有些神奇了,這話居然也有人信。
陳玉的臉色幾乎可以用慘白來形容,好像沒想好接下去要說什麼的樣子。
任誰看都覺得她有古怪,劉玲玲本來就跟她有矛盾,這會站出來說:「是不是你?」
陳玉下意識地否認道:「不是我,絕對不是。」
這話說得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劉玲玲頗有些咄咄逼人道:「那你結巴什麼?」
陳玉總算反應過來,直視她說:「因為你冤枉我。」
很快兩個人又吵起來。
這算什麼事啊,沈喬正打算去勸幾句,就聽陳玉道:「要是我舉報別人在外面上課,肯定是先舉報你。」
沈喬聽得真真的,嘴角不由的拉下來。
胡安靜這會倒是機靈,說:「什麼舉報上課?」
陳玉自覺失言,想解釋兩句,胡安靜已經確定,說:「果然是你。」
說完還得拉上沈喬道:「喬喬,你說是不是她。」
沈喬什麼話也不想說,只覺得這一天是費力又費心。
她快速掐斷這一切說:「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別在外頭丟人了。」
又說:「今天的活動很好,我希望咱們班以後都能這樣下去,大家回去都小心點啊,最好搭伴走,散了吧。」
她這話其實很有深意,其實該聽明白的都明白了。
只有胡安靜非要從她嘴裡聽到肯定的話,纏着說:「是不是啊?」
沈喬沒理她,徑自向陳玉說:「我記得你買書還跟我借了三塊,記得還我。」
她說的是自己無償給陳玉的那幾本,也要不少錢呢。
陳玉記恨她正是出在錢上,覺得她日子已經過得這麼好,怎麼有掙錢的機會不能惦記一下困難的同學,這還是個班幹部所為嗎?
但她這會什麼也說不出,只能硬梆梆道:「等下個月。」
沈喬也不在意,往外走就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在等着的鄭重。
他應該是全聽清,表情不大好看。
此時全班人大部分還在,幾乎也都知道他是誰,尋思他會不會給自家媳婦出頭,這麼人高馬大一個,要是發起火來估計嚇人。
鄭重確實是生氣,不過也不能拿個女生怎麼樣,看着旁邊堆着的柴火,隨意撿起一根碗口粗的,膝蓋一抬,兩手一用力把它折斷。
真是人親眼所見都不能相信的力氣,陳玉的臉已經跟死人差不多,甚至往後退半步。
鄭重卻只道:「我脾氣向來不好。」
說完牽着沈喬就走,留下眾人嘀嘀咕咕。
沈喬只是擔心他的腿,走出幾步才悄悄說:「疼不疼啊?」
□□凡胎,拿自己當兵刃使嗎?
鄭重說不疼是假的,但還是當作沒這回事說:「不疼。」
沈喬覷着他的臉色,忽然笑出聲。
鄭重摸不着頭腦,見她沒罵自己也不敢追問。
倒是沈喬自己笑夠說:「回去給你也揉揉,咱倆現在是共患難了。」
一個爬山後還沒好利索,又添新傷員。
鄭重皮糙肉厚,只是想想她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語氣意味不明道:「好啊。」
沈喬沒聽出別的意思來,只是惆悵道:「我就想這班長做得太太平平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系裡很快有大新聞了,主角之一還會是她,想想就叫人不高興。
鄭重道:「不是你的錯。」
沈喬可不是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的人,聳聳肩道:「當然不是。」
又道:「也挺好的,知道是誰我就不用總猜來猜去。」
也算了卻最近的煩心事,只是接下來的事情未必會輕鬆而已。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晚上見。
第87章 搭訕
如沈喬所料, 陳玉做的事情很快傳遍整個系,之所以能夠在一夜之間鬧得人盡皆知,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住宿生占多數。
大家趁着還沒熄燈前各宿舍串門, 一天的新鮮事全在幾句話里。
陳玉從昨晚開始受到煎熬, 那些始終找不到罪魁禍首的事情好像全堆在她身上。
跟老師打小報告本來就是學生們最鄙夷的行為, 她其實設想過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只是人始終有僥倖心理, 好比她。
她做的時候沒覺得自己會被發現, 甚至是眾目睽睽當場拆穿。
她潛意識裡知道自己罪有應得, 卻仍舊想找一個目標去恨。
只是這一回, 她找的是胡安靜。
兩個人自此分道揚鑣,不見前一陣親親熱熱的樣子。
沈喬對此有一種隱隱的直覺, 莫名感覺陳玉已經找這個機會好久,她好像一直在積蓄着對胡安靜的厭惡。
不過只要大家不再起事端, 她對這些愛恨情仇就不關注,因為她眼下最關心的只有五月份的運動會。
作為本校恢復高考以來第一屆, 學校在動員活動上也是很上心, 專門給各班班長開了會。
沈喬拿着報名表回教室, 順便宣布說:「每個學院要選儀仗隊和舉旗手, 有興趣的星期四下午直接到德安樓202面試。」
大家平常也沒什麼事情做,對參加這些還是挺上心的,畢竟有活動總是最熱鬧的。
運動會的每個項目都報得滿滿, 連去德安樓面試都是人頭攢動。
沈喬也去了, 覺得是個鍛煉膽子的好機會,畢竟到時候要從那麼多人面前走過去。
她簽到以後站在外面等叫到自己, 倚靠着欄杆看樓下。
樓前的兩株櫻花正開得鮮艷, 風一吹花瓣簌簌掉, 看上去很是詩情畫意。
她看得入迷,忽然聽見說話聲,猛地側過頭看。
圓溜溜的眼睛因為受到點驚嚇瞪大,有一種天真的可愛。
說話的男生道:「你也來面試啊?」
沈喬對陌生的同齡男生的第一反應就是保持距離,因此只點點頭「嗯」一聲,然後就挪到邊上去。
漂亮姑娘嘛,總是這樣的,那人也不氣餒,繼續道:「我也是來面試的,你有準備什麼嗎?」
沈喬搖搖頭,索性走得更遠。
態度實在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個年代的男女關係始終是更加保守,那人也不好非要跟。
她這才落得個清淨,等聽到自己名字更是鬆口氣走進去。
這次儀仗隊挑人的標準非常簡單,那就是好看。
沈喬雖然沒當場得到錄取通知,不過從眾人的表情里也看出是十拿九穩。
說真的,心裡不有幾分雀躍是不可能的。
她想着時間還早,腳步歡快到農林去等人。
鄭重下午正好是實踐課,幾十號大學生擠在一塊幹活,他心裡琢磨着要是在大隊這都算人力浪費,不過也知道學校里能挪出來的地本來就不多,各班分一分更是稀少,於是就守着自己那方寸之地。
說是方寸一點也不誇張,是老師準確分給每個學生的,大家都用線把自己的部分圍起來。
就這麼點大,高個子往裡一站更是侷促。
沈喬遠遠看着,總算知道他每次都說上課很憋屈是什麼意思。
她含笑看着,靠在樹幹上休息。
這一片本來就都是學生們的實驗地,有個男生期期艾艾過來說:「不好意思同學,我們需要這棵樹。」
沈喬抬頭一看,才發現這是棵龍眼樹,她連忙道歉退開,頗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們想對這樹做什麼。
她的目光其實有些失禮,對上別人的打量趕快避開,還不好意思地笑笑。
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學生,剛剛那個男生大着膽子過來跟他搭話說:「同學,你是哪個專業的啊?」
沈喬指着不遠處說:「我不是你們學校的,是在這等我愛人呢。」
這話一出,那人有幾分尷尬,跟被踩尾巴似的就跑開,過去以後估摸着還被幾個哥們開玩笑。
沈喬也不是故意的,但有時候就是這樣最直接。
眼看着下課時間過很久,鄭重那邊才結束。
他剛剛早就看到人,這會說:「等很久了吧?」
沈喬則是後退一步道:「什麼味道?」
鄭重也想起來自己剛剛在幹嘛,說:「今天施肥。」
好傢夥,這大學上的。
沈喬捏着鼻子道:「那趕快回家吧。」
回家也是鄭重騎自行車帶她,一股也不算是臭的味道直往她身上撲。
她好奇道:「這是什麼肥?」
鄭重正要解釋,想想等下還要吃晚飯,說:「你不會想知道的。」
沈喬琢磨着也是,到家後催着他快點去洗澡,她自己進廚房做晚飯。
晚飯也簡單,就是炒菜和米飯。
雖然最近肉的供應比較足,可惜他們能在家吃飯的時間也不一定,因此每回都是儲存時間較長的蔬菜。
她端上桌,鄭重正好晾完衣服過來說:「我有事跟你說。」
沈喬看他表情有些躊躇,心不由得提起來說:「什麼事?」
鄭重道:「我們下禮拜有實踐活動,在義山。」
義山是郊區,搭公交過去最少也要一個多小時。
沈喬抱着最微弱的希望說:「去幾天?」
鄭重道:「十天,春耕後再回來。」
沈喬哦一聲,不可能說出反對的話,到底興致不高道:「那你自己小心點。」
鄭重已經開始捨不得了,摸着她的臉不說話。
沈喬鼓着腮幫子,皺鼻子道:「要自己帶口糧嗎?」
鄭重點頭說:「帶糧票,吃住在老鄉家。」
那這聽着有點像是知青下鄉,沈喬道:「你多帶幾個罐頭,不許虧着自己。」
又說:「先吃飯吧。」
這會哪怕她是說要摘月亮,鄭重也會毫不猶豫答應,更何況這全盤是為他考慮的事情,他拿起筷子,有些看她的臉色。
沈喬無奈道:「不興我緩緩啊?」
這也算是個大消息,她總得吸收一下吧。
鄭重自己還得緩呢,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他吃過飯洗碗,沈喬就站在旁邊看他,然後忽然悶不吭聲地走開。
鄭重還以為她是去廁所,聽見水流的聲音有些心知肚明。
沈喬洗完澡出來就撞進他的胸膛里,嚇一跳說:「你站這兒也不出聲!」
鄭重索性抱着她說:「喬喬。」
這是某件事的預兆,可惜沈喬好笑道:「我那個來了。」
鄭重茫然地眨眨眼,說:「日子不對啊。」
又自己算着說:「提前了三天。」
按醫生的說法,三天也屬於是正常。
他現在對這些事了如指掌,把她放床上說:「疼不疼?」
沈喬把被子拉高,只露出兩隻眼睛說:「不疼。」
說實在的,她現在身體比在大隊好很多,主要是不用幹活養的。
鄭重仍舊不放心,躺在她邊上說:「那睡吧。」
這個點又不是睡覺的時間,沈喬一點也不困。
她耍無賴道:「那你給我唱個歌。」
鄭重倒是有求必應,還貼心問道:「想聽什麼?」
沈喬真跟點歌似的,念出好一串歌名。
有幾首鄭重只會哼那麼兩句,不過她也不挑,迷迷糊糊就着這不算催眠的音樂,真的就睡過去。
睡着的人有一種恬靜,上揚的嘴唇會讓人開始想她睡夢裡是不是有自己。
鄭重給她掖好被子,輕輕抽出手把檯燈關了,卻忽然有些睡不
着。
其實他的睡眠一向很好的,尤其是在大隊的時候,干一天活的人怎麼可能會失眠,那真是走在路上都恨不得眼睛能閉過去。
也就是開始上學以後,偶爾是精神疲憊到極點,卻仍舊需要點時間來醞釀睡意。
他略微動動,驚醒還不算熟睡的沈喬。
她道:「還不睡嗎?」
即使是看不清她的表情,鄭重好像也能想象出來,他輕聲道:「睡。」
之後沒多久當真墜入夢鄉,第二天醒來自己都回憶不起是什麼時候。
沈喬只看他一早起來就拍着自己的腦袋,道:「再拍就更傻了。」
鄭重難得嘿嘿笑,平添三分憨直。
沈喬都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兩個人吃過早飯去上學。
周五的課算是她一周最輕鬆的部分,因為上的全是她擅長的。
她聽得津津有味,和老師互動頻繁,眼睛裡都閃爍着自信的光芒。
另一處的鄭重也在課堂上發光發熱,不過是在田裡。
這學期實踐課比較多,三分之一都需要在戶外上。
和課本上的知識比起來,這些顯然是他的強項,心裡覺得當初大家得知他要考大學時那句「我看着他就是種地的命」很有道理。
老師們不自覺也對這個從前不引人注目的學生多了兩分偏愛,其中以陳農耕陳教授最為不掩飾。
這世上很多東西都能帶來災難,嫉妒更是其中的一環。
很快同班同學王五來給鄭重添堵,說的還不是別的,正是昨天有人跟沈喬搭話的事。
王五誇張地敘事着,還特別指出說:「那人程逸,他可是高幹子弟,人長得又好,還是咱們學校有名的大才子,不知道多少姑娘對他芳心暗許。」
這個名字,本校幾乎人人都聽過。
鄭重倒不覺得沈喬會理會別人,只是仍舊為自己不夠優秀而酸澀。
他痛苦的表情一閃而過,已經足夠王五達到目的,同情拍拍他說:「反正是比咱們好出千百倍的人,但你也別吃味啊。」
太低級的挑撥,鄭重還是有分辨的能力,他道:「我愛人只喜歡我。」
在這點上他還是充滿信心。
可惜世俗人未必會相信,王五更堅定男人的嫉妒心,只等着看他們夫妻的好戲。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第88章 發光發熱
鄭重倒也不是個傻子, 能聽得出王五的話里全是惡意,畢竟一般男人要是聽見有個各方面極好的人跟自己媳婦搭訕,豈止是醋幾天, 說不準還要吵起來。
但他確實和多數人不一樣, 心裡始終覺得自己是配不上沈喬的。
即使現在乍一看很多條件都被拉到同水平, 還是不能改變他那種自卑感。
不過有一樣他是很確定的,那就是沈喬的喜歡。
他在這段感情里得到太多, 多到他不去考慮名為信任的東西, 只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當然, 他晚上回家還是提了這件事。
沈喬自己沒提不是為掩飾, 主要怕那人和鄭重是認識的,那以後同學之間處起來不知道得多尷尬。
這會她道:「你以前認識這個程逸嗎?」
鄭重想想說:「我認識他, 他不認識我。」
本屆學生中,程逸兩個字估計無人不曉。
沈喬瞭然道:「那你這個同學王五又是怎麼回事?」
正常人可不會特意提這個。
鄭重也搞不太清楚, 蹙眉道:「不喜歡我吧。」
人本來就是容易因為這些那些的小事而討人厭,他從沒覺得自己能討多少人關心, 於他而言這本來就是件有困難的事。
沈喬不高興說:「他憑什麼。」
又靈機一動, 表情說不出是個什麼意思的看向鄭重道:「你們是大後天下午出發對嗎?」
鄭重點點頭, 沒能從她帶着三分不懷好意的臉上看出什麼, 而是道:「我不在家你自己小心點,晚上門要鎖好,下課下班就回來……」
絮絮叨叨一大堆, 倒不看不出平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沈喬越聽他說越覺得不對, 道:「原來你平常在做這麼多事啊。」
細數一下,生活上完全就是他在照顧她。
鄭重是個從不把幹活當回事的人, 無所謂道:「不累。」
沈喬扯着他兩邊臉, 一個小小的計劃在心中成型, 倒有些期待鄭重出門那天快點來。
時間飛快。
出發那天是上課的日子,兩口子都老老實實在教室。
沈喬是下課後撒腿往農林跑,頭髮頗有些凌亂,額頭沁出一點汗。
這次算是大活動,浩浩蕩蕩百來個學生,為學習先烈精神,打算用拉練的方式去。
學生們正三三倆倆在操場站着,跟相熟的朋友說說笑笑。
鄭重背着自己的大包,心不在焉地看着路口,因此他第一時間就看到沈喬,連忙從人堆里擠出去。
沈喬一口氣沒喘勻,就問他道:「是哪個?」
鄭重知道她問的是王五,眼神示意她看。
沈喬帶着他狀似無意地挪過去,保證了不算太遠的距離,清清嗓子說:「你要早點回來啊,我會很想你的。」
語氣里全是撒嬌和依賴。
大庭廣眾,鄭重覺得有不下五個人都聽到了,尤其是王五絕對沒錯過。
他一下子好像明白她為何突然來這齣,還是多少有點羞意。
沈喬猶嫌不足,扯着他的衣角晃晃說:「不然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鄭重即使看出她的用意,還是忍不住想說「要不不去了」,但也沒把話講出來,因為心知是不可能的。
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人在,手放在她的頭上,一觸即分。
到底是在學校,還是得注意影響。
沈喬沖他甜甜笑,又看他的行李說:「確定都帶齊了吧。」
說真的,農林是男多女少,大多數人連對象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眼看鄭重有這麼漂亮的媳婦,又滿心全是他的樣子,心裡總是有點羨慕。
沈喬要的就是效果,也沒耽誤多少時間,確定鄭重該帶的東西都帶齊,艱難踩着對自己來說多少有點高的自行車走了。
光看她的背影,鄭重就已經開始捨不得,忍不住目光追逐着,直到連她的衣角都看不見才回來。
有同學開玩笑說:「望妻石了啊有點。」
鄭重倒也不反駁,只是不知道以什麼態度來面對調侃。
很多時候他並非不想跟別人親近,只是敗在嘴上,因此全班都知道他的沉默寡言。
他只笑笑,似乎也沒打算過多討論夫妻之間的事。
倒是另一位同學解圍說:「你要是有這麼漂亮的媳婦,你也望。」
這倒是真的,不過大家都是懂禮貌的人,就是再漂亮也沒有當着別人丈夫的面議論的,很快把話題轉到這次實踐上,連路上也在期待。
一百多名學生排成長龍走着,過往的人都會停下來多看兩眼,尋思着他們這是做什麼。
但在其中的多數學生們除了累是顧不上其他,尤其是帶的行李多的人。
為便於管理,這次是按學號排。
學號又是按姓氏,所以鄭重的前面是他的同班同學張良。
兩個人之前不是很熟,畢竟一個班那麼多人,總不能個個要好。
但再怎麼樣也是同學,鄭重看他明顯邁不動腿的樣子說:「我幫你拿吧。」
張良本來該推兩句的,可惜實力不濟,只能說:「麻煩你了。」
鄭重接過他的包拎着,從表情來看像是提着袋棉花。
張良已經準備好在他對重量感嘆兩句的時候再說幾句抱歉的話,看他這樣不由得卡在喉嚨里,感嘆說:「你力氣真大。」
兩個人順着聊起來,看上去還是挺合契的。
就在這種氛圍中,日落西山以後,一行人才到義山大隊下屬的慈橋大隊。
此時已經是七點,隊裡連燈火都稀少,只有大隊長和晚飯在等着眾人。
這麼多人一下子湧入,養狗的人家就格外熱鬧,叫個不停。
大概連帶隊的老師都已經餓得不行,沒講幾句就直接開飯。
鄭重拿着自己的飯盒打菜打飯,往旁邊一站就能吃,眼睛卻不忘看着眼前的糧倉。
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倉里連粒米都沒有,一年也只有收成的時候才能派上用場的地方,現在正好用來安置人。
反正天氣也不冷,自帶的蓆子往地上一鋪就能睡,這條件也沒什麼好挑的,能遮風避雨就行。
鄭重吃過飯把住宿時用過的草蓆鋪好,把包放在頭的位置上面,拿出衣服找地方洗澡。
這麼多人肯定是沒熱水的,涼水將就沖沖就行。
他向來是不怕冷的,就是想着沈喬知道一準罵人抖了抖。
他洗完趕緊躺在自己的床鋪上,被子一蓋就睡。
其他人顯然都很有熱情,年輕的活力在這共同生活的環境裡想盡情釋放。
不過這也不打擾他的睡眠。
鄭重是睡得早起得早,睜眼的時候只聽見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那是連男人都頭疼的吵鬧,他掀開被子坐起身,捂住手電筒只露出一點光,悄悄地開門往外走。
眼下才五點,月亮還有一點痕跡,天光不算太明,卻已經是要勞作的人起床的時間了。
鄭重找回在老家時的感覺,洗漱後有些無所適從。
隊裡給學生們安排了人做飯,臨時的灶台搭在不遠處,三位大嬸正在緊鑼密鼓地忙碌着。
他不由得走過去說:「有要我做的嗎?」
對於一幫子大學生要來實踐這件事,大多數隊員是看不懂的。
於他們而言學習本就是和大隊這樣的地方不搭嘎的事情,自然而來的覺得學生們肯定五穀不分,就跟以前的知青們差不多。
一位大嬸說:「不用不用,我們快好了。」
但鄭重本來就是閒不下來的性子,索性開始劈柴。
人的架勢是騙不了人的,另一位大嬸道:「你不是生手啊?」
鄭重道:「幹了十來年。」
相似的出身會拉近人的距離感,大嬸們不由得打聽起他的事情。
鄭重一五一十答,把柴火堆壘起來後還幫着端菜。
這種大鍋飯能給炒三個已經不錯,每一個的分量都大到驚人。
主食也不會是純米飯,而是幾乎只有地瓜的地瓜飯。
他起得早就吃得早,大嬸給他舀的是滿滿一勺。
本來他也沒有覺得很多,畢竟這口糧跟在家比起來不算什麼,是看了別人的才知道自己占便宜。
大家交的糧票都一樣,多少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他也沒空想這些,很快大家就到地里去。
這次的實踐主要是為了種陳教授新研發的紅心九號紅薯,大家已經都提前在學校的試驗地種過。
現在是要把經驗推廣給隊員們,因此是分散着一人帶幾個。
鄭重扛着鋤頭挖幾個坑,指給自己帶的人說:「間距八十公分,像這麼遠。」
又把苗放進去,蓋上土說:「這麼多土。」
……
他這樣的講解已經算是很清晰,對常年幹活的人來說沒什麼不能理解的。
大家很快熱火朝天在田地里揮灑着汗水,就是幾個隊員們一抬頭,驚訝道:「乖乖,大學生這麼能幹。」
鄭重相比於教學任務更看重進度,心知耕種是和天搶時間,像四月這樣愛下雨的天氣要是哪天澆下來,所有努力都會煙消雲散。
他是除開吃飯睡覺都恨不得住在地里,勤奮得叫人側目。
這幾乎是他前半生就印在骨子裡的事情,是農民們不管在哪裡都會在意的事情。
但落在別人眼裡也還是這個意思,尤其是陳教授特別表揚他這個幹勁以後。
本來嘛,大家都是跟着隊員們一個時間幹活,已經是勉強能負荷。
現在看這個情況只能加班加點,偏偏多數人確實沒有這個體力,一邊硬着頭皮上一邊在心裡罵他。
鄭重倒是察覺大家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不過也沒放在心上,畢竟他原來就不是很受人歡迎的類型。
他一心只有地,在自己熟悉和擅長的事情發光發熱。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可能會晚一點,大家可以明天來看。
第89章 可以看了
不過有人發光發熱, 有人卻是在發火。
王五本來就不喜歡鄭重,現在更是使勁的散播於他不利的話,什麼只顧自己掙表現不管別人之類的。
說實在的, 大家對這話不是很信, 但對他這種一己之力讓大家的任務加重的做法也不滿, 畢竟在集體裡最忌諱的就是出頭和與眾不同。
不由得對鄭重有些議論紛紛。
這種事畢竟是難免的,從人情世故上來說, 鄭重確實也有不合適的地方。
不過他在這上頭不敏銳, 還是張良悄悄提醒後他才知道。
鄭重其實也覺得同學們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不過他一般不會去深究, 只歸結於別人不喜歡自己,畢竟他從來也沒什麼好人緣。
這會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
張良看他確實不懂的樣子, 索性提示道:「明天你也正常下工吧。」
說是正常,其實也已經是晚上七點, 從早上六點開始只歇兩頓飯的功夫,大多數人壓根撐不住, 中間總得停下來, 因此大家的抱怨是有道理的。
不過鄭重道:「快下雨了。」
經驗老道的農民都能從空氣里察覺到變化, 他在這上頭也有點天賦, 已經為此擔心好幾天。
他補充道:「我多做一畝地也好。」
不然雨一下,勢必會有影響。
張良並非農村出身,說實話他不太能理解這種着急和分秒必爭, 想想說:「一畝地也沒多少, 不然你以後同學關係不好處。」
接下來還有三年,處不好可怎麼辦。
但鄭重從來不是很擔心人際關係的性格, 於他而言擁有朋友是錦上添花, 但沒有也不妨礙他過日子。
他嚴肅道:「一分地也很重要。」
三年困難時期, 一畝地就夠一家子活着的了。
他即使知道大家的想法,也沒有要改變自己行為的想法。
張良見勸不動他也只好放棄。
鄭重心領他的好意,第二天照例起大早。
他的大早比別人早,做飯的大嬸們還在切菜他就要出門。
對於這位為大隊忙碌的學生,幾位大嬸們都流露出好感,從柴火里扒拉出給他準備的地瓜說:「小鄭啊,吃完再去。」
鄭重吃得不虧心,畢竟他也是交糧票的人,揣上就走,邊走邊吃。
人到地里猛灌水,掄起鋤頭就能幹活。
隨着日頭上升,隊員們逐漸聚集。
說來奇怪,鄭重覺得自己在老家的時候不討人喜歡,在別人的大隊卻意外受歡迎。
大家知道他沒什麼時間吃早飯,都會給他帶點東西。
慈橋大隊算是比較富裕的地方,別的不說給個菜糰子還是有的。
鄭重哪裡推得過這些人的熱情,只好收下,邊吃邊琢磨着給別人什麼回禮。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很想念沈喬,覺得她在的話自己好像和這方面有關的事情都不需要操心。
他想着想着嘆口氣,下一秒又只有幹活的念頭,直到有人叫他才停下來。
鄭重抬頭看是陳教授,連忙小跑過去。
陳農耕這幾天也住在大隊,不過他當然不是跟學生們擠着住。
他道:「你停一下。」
鄭重不明所以地等着下文,還以為是有什麼活要給自己。
陳農耕也確實是有事情交代他,一語帶過說:「等一下有《農業科學》的人來採訪紅心九號的細節,你接待一下。」
記者?鄭重第一反應是道:「我不行吧。」
就他這張嘴,能說出多少話。
陳農耕也算是摸清楚他的性格,無奈搖頭說:「別人是不行也硬着頭皮上。」
《農業科學》也算是本省知名報刊之一了,對很多人來說也許一輩子名字都不會出現在上面,這眼看着是露臉的好機會,居然還有往外推的。
鄭重頗有些尷尬,還是說:「那我試試。」
又擔心道:「會不會給您丟人?」
陳農耕無所謂道:「我的人誰也丟不了。」
到他這個地位身份,往上加的只有溢美之詞。
鄭重卻還是緊張,保證道:「我會好好表現的。」
陳農耕現在也把他當半個嫡傳弟子看,說道:「育苗你也參加了,這些人里沒有比你更合適的。」
鄭重是從年後到現在就一直幫着陳教授幹活,心裡也覺得這話有道理。
不過他看看自己說:「那要不要換身衣服?」
到底是接待任務,不好太隨意。
陳農耕擺擺手說:「又不是上電視。」
有時間還不如種地去。
鄭重的想法和他老人家不謀而合,一直到記者出現的前一秒手裡還拿着鋤頭。
吳記者對是個學生接待自己顯然有所預料,反正他這次來的主題也只是最新研發的紅心九號而已。
在育種方面雖然還有些屬於機密,其中的雜交技術連鄭重都不是很清楚。
但關於種的細節他是頭頭是道,有一種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談。
這時候見到他的人,絕不會把他和平常的樣子聯繫起來,那是一種少見的光芒。
就是搞得吳記者有些奇怪,尋思這位學生到底是健談還是不健談,怎麼時而沉默時而善言。
總之兩個人在一種和諧的氣氛中結束彼此的任務。
吳記者在本子上寫下一筆,忽然說:「你不像學生,像個農民。」
這句話並沒有褒貶的意思在裡面,更像是直觀的闡述。
鄭重道:「我本來就是。」
表情像是奇怪這有什麼好說的。
吳記者忽然笑出聲,他年紀是三十出頭的樣子,道:「我保證,你以後能在這一行出頭。」
鄭重半信半疑,畢竟人的前途不是誰說得準的,他從沒覺得自己是一定能出人頭地,只道:「謝謝。」
也沒把這話放心上,送人到村口後快速回去幹活。
王五看着頗有些諷刺道:「出頭的機會都來了,還裝什麼裝。」
那可是記者採訪,多少人都盼不來的好事,前幾天不愛附和的人也有幾句酸溜溜的話。
張良聽着心裡嘆口氣,覺得自己已經是盡人事,他勸過鄭重的,只是沒勸動。
鄭重倒沒想到又有新的風波,在他看來陳教授交給自己的任務圓滿完成就行。
而且吳記者來就是衝着紅薯來的,講解的人壓根也不會在其中占什麼分量,哪怕是有也是發明它的人。
因此鄭重不覺得有什麼,照例在大家都下工後才回去。
他回得晚,鍋里有打飯阿姨給他留的飯菜,端起來還是溫熱的。
不過油水肯定是沒多少,畢竟是大鍋飯,好在他是能吃飽就行,大口扒拉着。
這個點沒睡的人居多,大家雖然都累得不行,談天說地的力氣還是有的。
就這麼些人擠在一處,發出的聲音堪稱震耳欲聾。
然而嘈雜里有幾句話是掩蓋不住的,那就是王五陰陽怪氣道:「好像就他能幹一樣,這麼愛表現,怎麼不乾脆住在地里啊。」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知道他不喜歡自己,鄭重未必會覺得是在說自己。
他是難得反應快,想想沒接話,不然多少有點不打自招的意思。
不過王五是得寸進尺,越說越只差說出鄭重的名字來。
鄭重眉頭微蹙,多少覺得被冒犯,想想解釋說:「我只是想快點種完。」
說得好像只有他想而已,在座的人人都想,只是在他的襯托下好像努力都不是努力,誰能受得了。
王五道:「你能快幾畝地,有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鄭重心裡想得很多,最終道:「一畝地收成兩千零二十九斤。」
這數字是陳教授那邊的數據,當然是從最理想的狀態來,如果真的能達到的話,起碼可以多養活好幾口人,他覺得意義還是很大的。
王五還待說什麼,兩個人的對話被打斷。
幾位老師是來關心一下學生們的情況,沒想到撞上這一幕,很有默契不希望他們鬧起來,只說:「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不過陳農耕可不是這麼想的,他到這個年紀走過的路是太多,更能看得出別人的想法,心裡已經知道多半還是為自己下午讓鄭重接待記者的事,因此他嚴肅道:「我不管大家是為什麼才來農林的,但我希望你們能以讓更多人吃上飯為己任。」
這也是他欣賞鄭重的原因。
畢竟聰明又努力的學生到處都有,師生之間能心意相通卻不容易。
陳教授的話沒人敢不聽,大家都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至於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倒是鄭重一直琢磨着剛剛本來有更好的話來回答王五,怎麼偏偏沒能說出來,到夜裡更是惦記得猛地坐起來,心裡發誓下一次一定要好好發揮。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第90章 最近的事
陽光有時候足以很大程度的改變一個人。
鄭重在大隊沒白天沒黑夜的幹活, 回家的時候活脫脫是塊木炭,那真是曬得只剩下一排牙是白的,連下巴也清瘦不少。
沈喬看着就心疼, 拎着他的胳膊說:「你這又是怎麼回事?」
鄭重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小豁口, 尷尬道:「不小心的劃拉到的。」
雖然已經在結痂, 看上去還是有幾分觸目驚心。
沈喬無奈道:「你一準留疤。」
大老爺們,幾道疤算什麼, 鄭重從頭到腳加起來起碼有幾十道。
他並不在乎這個, 但早知會挨罵, 輕描淡寫道:「沒事的。」
成天的就是沒事, 天塌下來怎麼不這麼說。
沈喬瞪他一眼,進廚房說:「先你給下碗面吧。」
鄭重翻出衣服去洗澡, 因為天氣熱洗完索性上衣也不穿。
只有小兩口,這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但沈喬目光流連於他的腰間, 那是男人孔武有力的象徵,每一塊肌肉都分明。
她咬着嘴唇說:「遠點, 小心油濺到你。」
鄭重卻伸手環住她的腰, 下巴在她的頭頂上, 感受着那股若有似無的香氣說:「我好想你。」
沈喬原來挺拔的背不自覺鬆弛下來, 身心全是對他的依賴說:「我也是。」
兩個人含情脈脈,講着這些天的事情,鄭重咬着面說自己和同學之間的矛盾, 表情倒不像是全然無所謂的樣子。
他道:「我是不是處理得不好?」
沈喬手撐着下巴看他, 先道:「挺好的。」
又說:「但說真的,你這樣做可真是容易叫人不高興。」
鄭重本來是不知道, 但經過張良的點撥也清楚些。
他道:「那我下次要怎麼做?」
沈喬捏捏他有幾分無措的臉, 想想說:「照你的想法做。」
說真的, 不過是跟同學有點小矛盾而已,鄭重並不是十分需要朋友的人,人合得來即處,合不來即分。
她剛下鄉那會也想跟所有人做朋友,但待一段時間就能知道,世上是沒有這樣的事情的。
有的人即使這幾天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過幾天也會莫名其妙就分開。
她道:「主要是你突然之間脫穎而出了。」
上學期鄭重並不是班級里的佼佼者,不過是個成績不錯又有些沉默的學生,這學期卻突然奪得老師們的關注,尤其是陳教授這位業界大拿的青睞。
說真的,人不會對在頂峰的人有異樣情緒,但是對原來站在一起,卻突然超越自己的人會投去目光,試圖追趕或把人拉下馬。
鄭重大概理解其中的邏輯,得出結論道:「我不夠優秀。」
講殘酷點是這個意思,可世上不會只有第一名,人始終有強弱。
沈喬抱着他說:「我心裡是最優秀的。」
只這一句,鄭重那種微微的酸澀感已經被壓下去。
他道:「你呢,這幾天做什麼?」
沈喬最近做的能稱得上有趣的事情就是訓練,道:「我是排頭。」
中文系選出的運動會儀仗隊,要在主席台前表演,總共四十個人分排而站,她是四個排頭之一。
鄭重道:「到時候我去看。」
開幕式會是周日,他有的是時間。
沈喬興沖沖點頭,又絮絮叨叨講着別的事。
什麼何勝男送了一包點心來,琴琴考試有進步,兩個人明明分開沒幾天,好像錯過了彼此大半輩子,話多得說不完。
鄭重洗完碗收拾着帶回來的行李,側過頭看她說:「你洗澡吧。」
沈喬還有很多話沒說,不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什麼意思,有些意猶未盡道:「行。」
她抱着衣服進去,燈泡像是出什麼故障,明明滅滅的,最終留下一片漆黑。
此情此景,她不由得叫出聲。
音量雖然不大,也叫鄭重嚇一跳,連忙過去隔着門說:「怎麼了?」
沈喬顫顫說:「燈壞了,你把手電給我。」
她說着話打開門,客廳里漏進來的光讓人心下稍安。
鄭重趕緊拿過來,正打算遞過去,忽然看見她白嫩的手臂,上面還有點沒洗乾淨的泡沫。
即使是做過最親密的事情,他仍舊不能直視、心動不已。
他大膽說:「我陪你吧。」
怎麼陪呢?沈喬第二天都不好意思進洗澡間的地步。
昏暗裡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像是讓人印象深刻,她不由得惡狠狠地瞪着他。
鄭重假裝若無其事的在客廳里找東西,人卻不自在的咳嗽着。
沈喬好笑道:「昨天不是膽子很大?」
小別勝新婚,纏人得很。
鄭重半垂着頭,好像那個膽大包天的人不是自己。
他生硬轉移話題,喃喃自語道:「我書包呢?」
沈喬更加沒好氣道:「你沒覺得自己背着東西嗎?」
鄭重恍然大悟道:「我說怎麼找不着。」
像個傻子。
沈喬有時候都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兩個人一起出門去,路上在小攤子上買早餐。
最近街上的小攤小販越來越多,南邊更加繁華熱鬧,幹個體的據說都發大財,可惜仍然不是什麼好名聲,市容管理和工商的人也管得緊。
但對居民來說,生活是大大方便,尤其是巷子口總有人挑着擔子來賣菜,都是城郊大隊的隊員們一早從自留地里摘下來的,新鮮得很,還能搭把蔥姜蒜。
不像菜站去得晚只有些爛菜葉子,售貨員還不肯讓人上手挑。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也只在乎那些油鹽醬醋茶的事情。
沈喬到校門口從自行車後座跳下來,吃着早餐往教室走。
這個時間點的學生是最多的,來來往往都腳步匆匆,大家時不時相互問候,一種難以言喻的活力洋溢着。
還沒上課之前的教室也是吵鬧,大家說說笑笑。
沈喬這個專業坐下來翻着書,把昨天預習的時候看不懂的地方圈起來,看到老師進來嘆口氣。
這門古代漢語翻譯對大家來說都是最難的,因為認得的字也看不出什麼意思,她聽得格外認真,兩節課後又換間教室接着上。
當然,學習是學生們的基礎,活動也是錦上添花。
大中午沈喬還得去開會,主題是關於勞動節的義務勞動的。
她想着上次跟收容所的工作人員說好,琢磨着再跟上次一樣去就行,下午放學後特意拐彎去問。
有人能幫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那邊二話不說就同意,還提要求說:「我們想把牆壁重新粉刷一遍,正好需要人手。」
沈喬瞭然點點頭,出來以後自己找地方吃飯,然後去琴琴家上課。
生活有時候並沒有太多波瀾,今天和昨天本質上並不存在區別。
在這種有條不紊里,師範大學的運動會正式開幕。
這天沈喬起得很早,因為還需要簡單的化妝。
她穿上新買的的確良白襯衫和黑褲子,踩着黑色的小皮鞋,兩個麻花辮靜靜垂在肩膀上。
鄭重看她跟花蝴蝶似的滿屋子跑,說:「看來很盛大。」
他本來也想去看她彩排的,不過她說要保密,所以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
沈喬難得仔細打扮,拿着新買的眉筆有些無所適從道:「好像又畫歪了。」
她往年也就是用個口紅,而且還不頻繁,只敢塗淡淡一層,但畫眉她不太懂,也只是這幾天在家試過幾次而已,這會臉都快鑽進鏡子裡,怎麼看怎麼覺得兩遍的眉毛不對稱。
鄭重湊近看她,兩隻手比劃着說:「沒有啊。」
沈喬懷疑他壓根不能從自己身上看出不好的地方,嘶一聲說:「就是有。」
有些撒氣地用濕毛巾擦擦說:「真討厭。」
鄭重自告奮勇道:「要不我試試?」
沈喬半信半疑,不過想起張生畫眉的典故,大方說:「行啊,你隨便試。」
鄭重一手抬着她的下巴,每一筆都小心翼翼,稍微畫兩筆說:「這樣行嗎?」
沈喬對着鏡子看,覺得和原來好像沒區別,又像是有的樣子。
她道:「可以吧?」
反正這要是她自己畫的一準就跟自己較勁,是他畫的卻覺得無所謂,甚至能安慰自己天生麗質難自棄。
鄭重這才鬆口氣,兩個人收拾好一起出門。
這個點還很早,換平常的話壓根不到上課的時間。
但開幕式定在早上九點,還得做最後的彩排才行。
鄭重送她到師範操場沒有多留,而是到別處去閒逛,等着待會來看正式的演出。
操場上正亂紛紛,大家找着自己的位置。
不管是做什麼的都扯着嗓子喊,生怕說出的話被淹沒。
在這種氛圍里,連最後的準備也完成,很快就是正式開始。
說來也奇怪,滿校師生雖然都在操場上,外校來看熱鬧的人也那麼多,但沈喬的餘光卻精準地捕捉到鄭重。
就像他覺得她好像有某一瞬的微笑是專門給自己看的。
那是獨屬於兩個人的默契。
沈喬下場後仍然得靜靜排着,到結束大家才能各自散開。
她作為班長對全班的參賽時間都了如指掌,對每個人都送去慰問。
作為第一屆運動會,大家的熱情極高,不管擅不擅長都有報名的項目。
哪怕是她都不知好歹地報了立定跳遠,初賽開始就被淘汰下來,
鄭重看着她跳心都揪起來,生怕她一個不好滑倒。
沈喬倒是站得穩穩的,不過回頭看自己跳的距離多少有些尷尬,連忙躲到邊上去,跟鄭重說:「我跳完了,你快去上課。」
又吐舌頭說:「比我想象的更差勁嘛。」
鄭重心想沒受傷就是最好的結果了,畢竟她向來體力不支。
他道:「中午見。」
說完轉身就走,腳步有幾分匆匆。
沈喬看他走遠,正打算去給其他參加比賽的人加油,就看見劉玲玲匆匆過來說:「主席台吵起來了。」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到地方看豈止是吵架,推推搡搡只差打起來。
真要打起來還得了,沈喬連忙過去站中間說:「有話都好好說。」
她一來,班裡同學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紛紛抱怨說:「是他們先欺人太甚的。」
起因很簡單,那就是廣播台的人負責念加油稿,他們會從投來的稿子裡做篩選,哪個班的被念得最多會有加分。
可惜寫得多寫得好也敵不過暗箱操作,班裡人瞧得真真的,他們用心寫的稿子幾乎連被看的機會都沒有。
要知道,即使是在才子輩出的中文系,他們班的寫作水平也是公認的好,這簡直是一聽就有貓膩。
沈喬自然知道這種事沒有絕對的公平,嚴肅道:「看來我們班的稿子太差,一整天連一篇能被選上的都沒有。」
這話說得廣播台的人都有幾分尷尬,不過還是得倔強說:「那麼多稿子,還沒看到你們班的呢。」
說出來都沒人信,沈喬不怕挑事,道:「那你們確實是太忙了,我們早上交的你們還沒看?要是人手不夠可以說一聲,大家都是同學,相互幫助是應該的。」
論陰陽怪氣,未必幾個人是她的對手。
廣播台的人一時語塞,不過顯然也沒打算就這麼退讓,一時之間雙方僵持不下。
沈喬還有不少事要做,也沒時間在這兒耗。
她道:「如果現在的都看不完,那後面的人更沒有交的意義了吧,要我幫你們跟各班通知一聲嗎?」
這要真去通知還得了,等於廣播台辦事不力沒把活動弄好。
台長索性道:「等下先看你們的總行了吧?」
說得像是什麼恩賜。
沈喬道:「那倒不用,我們班靠質量取勝,只有對自己沒信心的人才需要做這種事。」
這話說得何止是陰陽怪氣,眼看着又要打起來。
得知此事的學生會副會長何勝男來打圓場說:「廣播台也是忙不過來,有不周到的地方,我們馬上處理。」
沈喬到底不看僧面看佛面,點點頭示意班裡同學散開。
大家也算是揚眉吐氣,很快各做各的去了,不過要幫着宣傳幾句這件事。
世上沒有什麼秘密,學生們很快緊緊盯着廣播台的人看,生怕他們再出什麼貓膩。
畢竟中文系是本校學生最多的,那真是個個文采斐然,每個班都想在加油稿上頭花功夫。
不過沈喬心知以何勝男的脾氣不會再讓這件事辦得不好,後續沒有再關注,只一心數着自己班的獎牌,計算着有沒有可能拿個獎狀回來。
最後也算是有個圓滿結局,他們班拿到二等獎,不能算是特別好,但已經不錯。
沈喬興奮之餘趁勢組織了一場聚會,覺得班級凝聚力果然需要一致對外。
而與此同時,鄭重所在的班級也發生着一次和外部交鋒的事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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