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期一上午，痛苦與磨難共存的數學課上。
岳曦單手撐着下巴，努力朝黑板翻了幾個白眼後，徹底睡了過去。
粉筆摩擦着黑板，發出吱吱的聲音，與講課聲混為一體，成了最佳催眠曲目。
「所以實數m大於等於一，小於等於三，我說的對麼？」
教室中落針可聞，前排同學默默把頭底下，躲開老師投來的目光。
林清策巡視了一圈，最終將目光定格在第三排睡得正香的女孩身上。
「岳曦。」林清策放下粉筆，開口道：「我說的對不對。」
岳曦聞聲，身子一抖。
她猛地站起身來，椅子摩擦水泥地的聲音，刺耳又聒噪。
前排女同學使勁揉了揉耳朵，回過頭鄙夷地瞪了她一眼。
岳曦尷尬地揪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她杵在教室中央，努力回想方才的提問。
半晌才回答：「對。」
聲音小的像蚊子一樣。
「對什麼對，你來五班才兩個月，這已經是第六次睡着。我的數學課就這麼催眠？用不用給你錄盤磁帶，晚上睡覺聽啊。」
耳邊傳來幾聲意味不明的笑聲。
岳曦臉更紅了，她垂下頭，下嘴唇被咬的泛白。
林清策見狀，揉了揉眉心，收回嘴邊的話，只換做一句：「去小黑屋吧。」
岳曦低垂的頭抬了一下，向最後一排的方向看去，頓時一臉難色。
身後的同學早已不耐煩地抱怨：「愣着幹嘛啊，還讓不讓人聽課了？」
「就是，我連黑板都看不到了。」
聲聲入耳。
岳曦只能不再猶豫，一聲不響地迅速收好了東西。
左手拎包，右手抱書，逃難似的來到小黑屋——開始罰站。
小黑屋並不是關人的，是林清策為了整治屢次不聽課或打瞌睡的學生，想出的懲罰措施。
這位置上只有兩張課桌，沒有椅子。什麼時候月考成績提高了，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原來的座位。
他們市八中，多得是考試。所以小黑屋流動性一直很大，只不過……前段時間出現了一名釘子戶。
岳曦睡覺打瞌睡被罰，她無話可說。
可一想到要和這名釘子戶做同桌了，就有點亞歷山大。
岳曦把書本輕輕放在書桌上，小心翼翼瞥了眼旁邊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敢這樣近距離、仔細地觀察他。
顧之墨正低着頭，單手撐着課桌，身子斜靠在桌旁的陽台上。
他微微閉着雙眼，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樑和優越的下頜線。
上午的陽光順着窗戶打進來，空氣中塵埃飛舞，像是探照燈中灑下了金色亮片。他穿着再平常不過的深藍色秋冬校服，卻襯得皮膚乾淨白皙。
無論橫着看，豎着看，都是美顏暴擊。怪不得有那麼多人喜歡他。
只不過，他居然站着睡着了？
這時斜前方座位上的袁達興奮地轉過頭，岳曦忙收回目光，攤開練習冊，半伏在課桌上，若無其事地對着黑板記筆記。
袁達沒看她，對着正在打盹的顧之墨小聲喊道：「釘子戶，醒醒，看看你旁邊是誰來了？」
岳曦手上動作頓了頓，筆卻沒停，越寫越快。
顧之墨睡得較淺，聽到後只皺了皺眉，沒什麼反應。袁達直接搓了個紙團朝他扔過去：「喂，別睡了！」
這個覺是睡不成了。
顧之墨嘆了口氣，站直身子，又抻了個懶腰。這才不緊不慢地朝袁達掀掀眼皮：「擾人清夢，有事麼？」聲音雖小，卻極盡慵懶。
袁達指着顧之墨身邊的岳曦，臉上掛着幸災樂禍的笑，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其實他方才小憩時，大概知道又有人被罰站了，這種事見多了，也沒覺得有多新奇。
顧之墨不情不願朝身邊看了眼。
只一眼，原本惺忪的睡眼閃了一下，整個人都清醒了：「啊，我這是有新同桌了？」
袁達將顧之墨的反應盡收眼底，嚇得險些拍桌：「靠，你他媽不會飢不擇食吧？這可是岳曦，和你一塊來的那個大……」
話音剛落，袁達就被飛來的粉筆頭砸了。
「哎呦。」他回過身，林清策正抱着手臂，站在講台上看他。
「袁達，課堂上這麼活躍？」
袁達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雙手握在一起做了個求饒的動作：「沒沒沒，老師我錯了。」
林清策無視他的求饒：「上來把這題講了。」
袁達為難道：「老師，這題我不會。」
「巧了，這題老師也不會。」說罷，林清策板着臉催促道：「快點。」
袁達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登上了講台。
他翻開練習冊，張口就來。一道正經的題被講的顛三倒四，林清策用手上的三角板怒戳他。袁達一邊跳一邊叫，全班同學們哄堂大笑。
顧之墨也被逗笑了，轉過頭來看身邊的新同桌。
她不但毫無反應，連頭都沒有抬過。
高高束起的馬尾隨着她的動作垂在臉頰處，擋住了她全部的表情。唯一能看到的便是她用力握着筆的指尖，因太過用力而略微泛白。
顧之墨壓低自己的聲音，湊近岳曦幾分，輕聲道：「同學？」
岳曦習慣性地，沒有應他。
其實她對顧之墨不反感，但也沒有好感。
他們之間的關係有點微妙，一個月前，兩人同時插班到了五班。
學校分班是按名次來的，在五班，班裡同學的名次要在年級150-200名之間，屬於年級第四加強班。
按理來說，新班級里的同學傲視群雄久了，總會有一點排外心理。岳曦想過，如果一起被排擠，他倆應該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
可問題就出在這，轉班一周後，顧之墨和同學們打成一片，成了班級里人見人愛的香餑餑。
岳曦比較慘，直接「自閉了」。
一開始，岳曦猜測是由於自己胖，顧之墨瘦，自己丑，顧之墨好看的緣故。
後來，以她一個高二學生的智商來判斷，以上猜測幾乎不成立，只可能是因為……顧之墨的插班，是從年級第1名，滑落到第151名。
而她的插班，是以第201名，強行擠進來的。
直白點說，就是她家裡花了點錢，讓她做了五班名不正言不順的鳳尾。
她悲慘的生活就此展開，班裡幾乎沒什麼人理她。明里暗裡瞧不起她，性格張揚一點的就帶頭排擠她。
傳到她耳朵里的外號很多，比如袁達剛才想說的，很多人叫她肥葩。
顧名思義，又胖又奇葩。
岳曦並不認可這個外號，畢竟她沒覺得她有多胖，更不覺得自己奇葩。
但人多口雜，有時候沉默更能保護自己。
顧之墨這種人緣爆表的，一開始就和自己不是一個戰線的。或許就連他也曾在背地裡喊過她的外號，岳曦沒法不防備。
「你這筆記記錯了。」
顧之墨好聽的聲音成功讓她回過神來，岳曦愣了一下。
顧之墨彎下腰，和她一起伏在桌上，修長的手指指過去：「這裡。」他指着面前的頁碼，道：「老師今天講的是57頁的題，你這是第75頁。」
岳曦按着他的說法，往前翻了兩頁。
果然錯了。
她認可般地點點頭。
指點完的顧之墨還伏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岳曦頓時有點慌。
她一緊張就會深呼吸。此刻一用力呼吸，便將他身上若隱若現的皂角清香全部吸進了鼻腔里。
那味道像是會擾亂人心緒的病毒，讓她大腦一片空白，手中的筆在手忙腳亂中滾到了地上，還轉了幾個圈。
萬萬沒想到，校草級別的同桌竟然會彎腰替她撿筆。還特地在手心中擦拭乾淨後，才還給她。
岳曦愣了半天，看着停在半空中那隻白淨好看的手，猶豫着接過了筆。
指尖卻不小心輕觸到顧之墨的，觸感微涼。
她立刻觸電一般縮回手，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顧之墨看到她這反應，只覺得有趣。他彎唇笑了笑，開口調侃：「我是燙着你了，還是電着你了？」
岳曦臉頰一紅，彆扭地把頭轉了回去。
戒備心無時無刻在提醒她，她特地站的離他遠了些。
這種躲瘟神一般的架勢讓顧之墨不免疑惑：「同學，我提醒了你，又幫你撿了筆，你不謝謝我？」
岳曦咬了咬下嘴唇，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其實她也想開口回應，畢竟她總感覺身邊的這位對自己似乎沒惡意。可她又根本不知道說什麼。
話越多越出錯，說了還不如不說。
於是她像往常一樣，假裝沒聽見。
顧之墨：「？」
……她好像把自己屏蔽了。
他一邊轉着筆，一邊打量新同桌。看她前前後後吞咽三次唾沫的動作，表示她的確是聽見了。
顧之墨清清嗓子，發起了靈魂三連。
「同學？」
「同學？」
「岳曦！」
「……」
竟然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嗯？」顧之墨眉梢一揚，有點不可置信。
他活了十幾年，打過交道的人數不勝數。新同桌是什麼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能對他自帶屏蔽功能的女生。
他擺正身子，用餘光偷看她好幾次。不管是他抖腿，掐腰還是扔橡皮，岳曦完全目不斜視。
良久，顧之墨只好認命地靠回牆壁，沒再搭話。
他穩坐小黑屋三周之久，身邊的同桌雖然換了一個又一個，可都是糙糙的漢子。好不容易迎來了軟軟的妹子，妹子卻並不想理他。
這到底是為什麼？她討厭他？還是說，她對他選擇性失聲？
顧之墨看不懂了。
「媽的，疼死我了。」袁達終於從講桌上被放回來，齜牙咧嘴地搓着被戳的胳膊。確認班主任沒朝他看過來，他用書擋着臉，回頭對顧之墨道：「都怪你身邊這個掃把星，剛來就沒好事。」
袁達嫌棄的語氣讓顧之墨眉心一跳。
他絮絮叨叨又罵了幾句。
顧之墨不耐煩地嘶了一聲，抬手將手裡的筆扔他頭上：「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靠，怎麼又砸我？」袁達哀嚎一聲。
顧之墨使勁踢他椅子腿，警告他：「轉過去，影響我聽課。」
袁達原本滿肚子牢騷要發，見顧之墨這幅模樣，只能碎碎念着轉了回去。
顧之墨再次看了眼毫無反應的岳曦，斟酌了片刻，低聲道：「他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岳曦還是沒說話，顧之墨也不知道她究竟聽沒聽到，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身邊的岳曦輕輕應了聲：「謝謝。」
那一聲很輕很淡，像一片羽毛緩緩落地，卻剛剛好傳到他的耳中。
不知道為什麼，顧之墨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好似雪後初霽，抬頭恰好看到一束明朗的陽光。
他彎了彎唇，眉眼舒展開來，深棕色的眼仁里，像是摻了揉碎了的星光。
還好，新同桌會說話，聲音軟糯，有點好聽。
第2章
岳曦第一次罰站這麼久，一上午的課生生站下來，已經腰酸腿痛。
下課鈴響，前一秒還安靜如雞的同學們，瞬間彈跳起來，一窩蜂湧出了教室。
顧之墨穿上校服外套，轉頭問岳曦：「你不去吃午飯？」
岳曦目光從書上移開，轉向他，搖搖頭。
他眉梢一挑，語調仍舊輕快：「哎，說句話。」
岳曦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等人。」
聲音仍然軟綿綿的。
自從第一堂課，岳曦肯開口回應他後，顧之墨偶爾會與她搭話。
雖然她幾乎都是搖頭點頭，極少說話。但相比較於一言不發，實在是好很多了。
門口等待的幾名男生已經開始催促：「還沒好啊？我快餓死了。」
顧之墨從岳曦身後的那一點位置擠出去，對岳曦擺了擺手：「我先走了，小同桌，下午見。」
岳曦愣了一下，仰頭看着他，他正在看着自己笑。
少年眉眼如畫，帶着特有的乾淨。四目相接時，岳曦在他眼中的確看不到一丁點的惡意或者戲弄。
「嗯。」岳曦輕輕應了聲，也試着對他笑了笑。
她笑得不是很自然，微微扯起了嘴角，看上去已久怯生生的。
可這對於社恐的她來說，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友好了。
顧之墨心情不錯，出了教室門，還主動搭了搭袁達的肩。
袁達忍不住開口嘀咕：「你跟她那種人有什麼可說的？」
顧之墨聞言瞪了他一眼：「她怎麼了？挺有意思一姑娘。我還沒說你，課上說的真夠難聽的。」
袁達表示不服：「怎麼就難聽了，大家都那麼叫。」
顧之墨剛想挽起袖子好好掰扯一下這事，手上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
他接聽電話，應了兩句，然後轉頭對袁達說：「中午不和你一起吃了，我有點事。」
*
教室的人都走完了，趙小琦才姍姍來遲出現在教室門口。
兩人和往常一樣，去吃了校門口的咖喱飯。
小小的店面里坐滿了學生，倒叫這間沒有暖氣的小屋子裡不至於太冷。
趙小琦將碗裡的雞排夾給岳曦，又夾走她碗裡的青菜，接着方才的話題問了一句：「那你要被罰站到什麼時候啊？」
岳曦歪着頭想了想：「下次月考吧。」
「你有把握能提高名次麼，那可是五班。和咱班不一樣了。」
說到這裡，岳曦也有些擔憂。她垂着頭，咬了口雞排。濃密的睫毛在眼瞼處投射下一片陰影。
趙小琦說不擔心是假的，她嘆了口氣。片刻後，又轉念一想：「誒？那你應該換同桌了吧，新同桌是誰啊。」
「顧之墨。」
趙小琦差點將嘴裡的豆漿噴她臉上：「哦買噶，你居然和他一個座？」
其實岳曦也沒想過，自己能有機會靠近顧之墨。
如果不是這次罰站，她可能直到畢業都不會和他說一句話。
他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人緣不好，學習不好，明明身在五班，卻完全像個外班人。
可顧之墨不一樣，他討人喜歡，身邊也總是圍着很多人。
所有接觸過他的人都會誇他人品好，性格好，一切都好。簡直是完美校草的標配。這樣優秀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得起她，更別說會搭理她了。
當她知道要和他一起罰站時，這種排斥的心理讓她很有壓力。可經過這一上午的接觸，她才發現，好像不是想象中那麼差？
也許在這之前，岳曦對顧之墨的了解，都僅僅浮在表面，是她有些膚淺。
此刻聽趙小琦這樣說，她倒有幾分好奇。慢慢放下筷子，問道：「他……怎麼了麼？」
趙小琦湊近了幾分，比了個手勢，岳曦乖巧地將頭伸過去。
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那可是個花心大蘿蔔，是個禍害，年級里都傳開了。但凡跟他接觸過的，一周，最多一周。」趙小琦伸出一根手指頭，又道：「絕對會上鈎。」
「噗。」岳曦忍俊不禁：「哪有這麼誇張。」
「真的，傳言顧之墨從一班降下來，就是欠的桃花債太多了！他應付不來，故意考砸的。」
岳曦無奈地搖搖頭，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小七。他們倆之前一起打過籃球，如果小七知道你們做了同桌，他肯定比我着急！」
岳曦細嚼慢咽地吃完最後一口飯，看着趙小琦，無比真誠地說：「我剛換同桌就給小七發了短信，他比你知道得還早呢。」
「他怎麼說？」
岳曦聳聳肩：「唔，他什麼都沒說。」
趙小琦見她完全不信，氣急敗壞地跺了下腳。
隔了一會，她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湊近岳曦，壞笑了一下：「你該不會已經上鈎了吧？」
岳曦頓時睜圓了眼，急道：「才沒有。」
她長了一雙小鹿眼，黑亮黑亮的，摻了幾分靈動進去。嬰兒肥的臉氣鼓鼓的，看起來特別可愛。
趙小琦忍不住捏了捏岳曦的臉，笑道：「哎呀我逗你的。不過說真的，跟他做同桌感覺怎麼樣？是不是真的那麼帥？」
「還行。」
岳曦說完，腦海中忽然一閃而過他替自己說話的樣子。她偏頭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人不壞的樣子。」
「哎！你可別被假象迷惑了。顧之墨這種級別的人，肯定是老油條，很會裝的……」
趙小琦開始喋喋不休，說得岳曦頭都大了。
身後咖喱小屋的門忽然被推開，室外的冷氣鑽進來，凝成一片片白色水霧。
岳曦下意識投去目光，愣了愣。
顧之墨雙手插兜，一臉的漫不經心地走進來。他雙腿修長，就算穿着一身校服，在人群之中也格外顯眼。
他身後跟着一個女生，打扮時髦，半散着頭髮，發尾微卷，側面還別了個淡藍色發卡。
岳曦認得她，那是班上的鄭馨。
她忙收回目光，垂下頭，沒再去看。
顧之墨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鄭馨坐在他對面。
兩人一開始不知道在聊些什麼，鄭馨笑得特別燦爛，咯咯的笑聲在嘈雜的壞境中顯得刺耳。
顧之墨點完餐，將菜單遞給老闆。
鄭馨像是在故意炫耀，忽然大聲說了句：「對了，阿墨，今天晚上你得跟我一塊回家……」
音量過大，周圍的人都紛紛朝這邊看過來。顧之墨臉色一沉，對鄭馨淡淡說了句：「出去說。」
他拎起外套，徑自走出門。鄭馨不解，卻也第一時間跟了出去。
門再度被打開，冷空氣吹得趙小琦渾身一抖：「誰啊，一直進進出出的。」她抱怨了句，轉過頭在岳曦面前揮了揮手：「我說了那麼多，你聽進去了麼？總之，你可得悠着點，這種人沒那麼簡單，也許沒你看到的那麼好。你啊，還是好好學習，能別接觸就別接觸了。」
岳曦抬起頭，輕輕眨眨眼，道：「嗯，也對。」
*
午休時間一晃過去了一半，岳曦回去時，教室里還沒幾個人。
她從校服懷中拿出剛買的漫畫書，偷偷蹲在自己的位置，有滋有味地看了起來。
身處五班這個高壓場，這已經成了她唯一的解壓方式。
教室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桌子忽然被人用力地踢了一下。
「喂！」
岳曦嚇了一跳，忙合起漫畫書，塞到身後。
鄭馨鄙夷地看了眼，嘲諷道：「我就說呢，難怪來我班還要花錢，六班的學生果然沒什麼水準。」
又來了。
這已經是這兩個月不知道第幾次了。
岳曦心裡一沉，隱忍的情緒太多太久，快要溢滿。
可她還是沒作聲，貼着牆壁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漫畫書藏進了課桌里。
岳曦媽總怕她冷，每天都恨不得給她套的里三層外三層。襯得整個人格外臃腫，動作也略顯笨拙。
先前鄭馨聽袁達說顧之墨護着她，還有點生氣，此刻見到她這幅模樣，忽然覺得她對自己實在沒什麼威脅性。
她得意地嘴巴一斜：「肥葩，你要是還想在五班待下去，我勸你，平時少跟顧之墨說話。」
岳曦緊咬着牙關，強迫自己沒去理睬她。
鄭馨只當她是怕了，輕蔑一笑：「不過阿墨也不可能理你吧，畢竟這個班裡，沒人能看得起你。」
岳曦曾經以為，只要她不回應，就不會有變本加厲的欺凌。
可她卻忽略了這世上有一種人，別人越退讓，她就越是想用手中的利器去刺傷別人。
鄭馨對着岳曦，陸陸續續又說了好幾句，覺得一拳頭砸在棉花上，也沒什麼意思。
「我要是你，我可能早就轉班了。也不知道你怎麼臉皮這麼厚，還有臉賴在這，噁心。」說完最後一句話，鄭馨翻了個白眼，走了。
這期間，岳曦始終沒抬頭。
直到鄭馨走遠了，她才攤開兩隻手來看，每個掌心裡都有五個指甲印，又深又紅。
*
下午第一堂課是化學，上課鈴過了五分鐘了，顧之墨才趕到教室。
化學老師是年級最年輕的女老師，見到顧之墨站在門口，故作慍怒道：「顧之墨！你又跑哪裡去了，上課遲到了知不知道！」
顧之墨態度很好，笑着對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知道是化學老師的課，走得太急了，摔了一跤。」
「騙誰呢！」老師眼中帶着笑意：「回座位去！」
「謝謝老師。」
顧之墨邁着長腿走回座位，靠近岳曦時，身上還帶着冷空氣的味道。
岳曦縮了縮肩膀，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即便被凍紅了臉頰，還是那樣好看。
他就是這樣，明明做着壞學生做的事，卻能巧妙地討人歡心。
岳曦忽然感覺可能趙小琦說得對，他很精明，一舉一動到底有什麼意圖，不是她這種人能看得透的。
更何況，他和鄭馨那種人，好像不是一般的關係。
岳曦搖搖頭，決定好好聽課，早點回到原來的座位。
她剛攤開化學筆記，顧之墨就湊了過來：「同桌，講到哪了？」
岳曦默默把書朝他挪了幾分，指了指頁腳的頁碼。
「謝謝。」
沒隔多久，顧之墨又道：「對了，我今天中午好像看到你了。」
岳曦低頭做筆記，沒說話。
「你是不是去吃咖喱飯了？」
岳曦抬頭看黑板，沒說話。
顧之墨又開始納悶：「岳曦？」他不甘心地喊了聲。
低沉的聲線，由於放小了音量，聽起來似乎比平時還要動聽。
如果換做別人，早就不忍心裝作聽不到了。
可岳曦還是沒說話。
「……」
在高二，很多人都在傳顧之墨雖然在男生堆中大方霸氣，但對待女生，總是謙和有禮，溫柔又疏遠。
高冷與親切的度，他拿捏的剛剛好。叫人每每想靠近，又會被淡淡的距離感拒之門外。
而此刻，溫柔又疏遠的顧之墨看着身邊的岳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平生第二次開啟話癆模式。
「咳咳咳。」
「今天外面可真冷，明天好像要下雪。」
「你知道周五學校組織咱們去看電影麼？」
「……」
得不到絲毫回應的顧之墨：「？？？」
不是，她怎麼又不說話了？
第3章
立春剛過。
北方的二月天抓住冬天的小尾巴，洋洋灑灑下了一整夜的雪。
屋外一片銀裝素裹。
岳曦對着臥室鏡子脫下一層加厚毛背心的時候，胡女士還在廚房念叨：「今天冷，你可得多穿點。」
她想了想，又去了件棉褲。
早餐是起司煎蛋和牛奶。
剛上了飯桌，胡玉霜就開啟了每日一遍的念叨模式。
「上課好好聽講，別總打瞌睡。」
「你現在可不比在平行班了，務必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不過一直也沒聽你提過，和新同學相處得怎麼樣？」
岳曦咽下嘴裡的東西，慢慢抬起頭，非常認真地問了一句：「媽，其實，你覺不覺得我這樣插班進去，很不好。」
胡玉霜不以為然：「有什麼不好的？有這個條件和能力的前提下，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有什麼錯？」
聽上去的確是這個道理，但本質還是很無恥。
岳曦無奈搖頭，喝掉杯子裡最後一口牛奶：「我吃飽了。」
她拎起書包，準備出門，被趕到門口的胡玉霜叫住
「等等。」胡玉霜往她口袋裡揣了張錢，又將半片起司塞進她嘴裡，叮囑道：「路滑，打車去學校吧。」
岳曦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回了聲好。
她本就白白淨淨，此刻臉上隨着吞咽的動作擠出兩個精緻的小酒窩，看上去格外可愛。
胡玉霜笑得眼睛都彎了，幫岳曦整理好校服的衣領：「好了。」她拍拍她的肩膀：「去吧，我的寶貝女兒，今天也要元氣滿滿。」
岳曦沒做聲，對着胡玉霜擺擺手，下了樓。
元氣滿滿是不可能了，今天仍舊是自閉的一天。
六點二十分，空氣中充斥着清晨的寂靜與寒冷，小區里還亮着路燈。
岳曦攤開雙手哈了一口氣，瞬間白霧繚繞。
她摸着口袋裡的錢，猶豫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蹬上自行車，朝着學校的方向疾馳而去。
下過雪的天，的確是冷，她一路上險些跌倒好幾次，才終於晃晃悠悠進了學校。
岳曦伸出凍僵的手指，搓着早已麻木的臉頰，心情卻異常不錯。
她直接溜進學校的書店買了幾本漫畫書出來。
都是她沒看過的，剛出爐的。
岳曦心滿意足地將雜誌捂在懷裡，又小心謹慎地藏在課桌裡面。
學校不允許學生在校內看雜誌漫畫，抓到一次就要扣五分，扣了分班主任就要找你算賬。
岳曦被罰站已經夠丟臉了，她可不想再因為這種事被班主任找上了。
上午的前兩節課都是催眠英語。
下課鈴一響，班上大片的同學瞬間臥倒了。
幾個比較活躍的男同學，有說有笑朝顧之墨的座位走來。
「之墨，走啊，外面空氣特新鮮，出去散散步。」把頭的男生率先開口道。
顧之墨扔了本書在地上，二話不說直接坐了上去，他沖他們擺擺手：「你們去吧，我站了兩節課累都累死了。」
幾名男生還沒來得及說話，前桌袁達轉過頭來幸災樂禍道：「哈哈，誰叫你是釘子戶呢。」
顧之墨坐在地上踢他凳子：「轉過去！」
袁達不滿地冷哼一聲：「我是發現了，自從你有了新同桌，你不是叫我轉回去，就是叫我滾出去，幹嘛啊？重色輕友？」
岳曦忽然背脊一僵，餘光能感受到，有一雙眼睛正因為這話盯向自己。
充滿了警告的氣味。
果不其然，顧之墨剛想說點什麼，鄭馨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顧之墨。」
幾名男生聽了相視一笑，默契地為她讓開一條路。
鄭馨抱着練習冊，邁着小鹿一樣輕快的步子走來：「幫我講道題吧。」
路過岳曦的時候，還不着痕跡地用力擠了她一下。
岳曦咬着下嘴唇，假裝沒看到她，堅持站在自己的座位上。
僵持了一會，還是被鄭馨從座位上擠出去了一些。
袁達最能湊熱鬧，他看了眼鄭馨，不懷好意地扯着嗓門道：「肥葩，你有沒有點眼力見啊？還不讓開，沒看到我們馨馨來找她男神？」
鄭馨紅着臉斥道：「討厭，你亂說什麼呢！」
袁達嘿嘿一笑：「我要是亂說你臉紅什麼？」說完，作勢就要扯岳曦：「說你呢，怎麼還不走。」
岳曦下意識側過身子躲開。
見這反應，袁達頓時較起了勁：「臥槽，你躲什麼，嫌棄我？」
他直接伸手去推，手還沒碰到岳曦，只聽身後桌子劇烈晃動了一下。緊接着一隻手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疼。」他轉過頭去看，對上顧之墨面無表情的臉。
他問顧之墨：「幹嘛啊？」
顧之墨冷下聲音反問：「你幹嘛？」
袁達不解：「你這麼幫這肥葩到底是為啥？中邪了？」
「我不幫她難道幫你？」顧之墨鬆開他的手腕，若無其事地理了理校服上衣。
袁達皺着眉頭問：「之前我就沒見你管過這種事，現在倒上心了。」
顧之墨雙手撐着桌子，用餘光看了看周圍人，稍微緩和了語氣，對袁達說：「現在她是我同桌了，我就得罩着她。」
說到這裡，他又對面前的一眾人道，「你們以後也悠着點啊，別總欺負女生，說出去讓不讓人笑話。」
被這樣一說，其餘的人明顯底氣不足了：「我們可沒有。」
鄭馨見狀，心中有氣，她使勁躲了一下腳，掉頭就走，臨走前還不忘瞪岳曦一眼。
留在原地的幾個人面面相覷，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顧之墨倒是沒當回事，抬手想把被擠出去的岳曦拉回座位上，卻被她巧妙地躲開了。
岳曦低垂着頭，將手裡的英語書塞進課桌里，穩妥地壓在漫畫上方。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袁達笑了一聲：「哈哈，人家不領情呢。」
顧之墨扔筆砸向他：「跟你沒關係。」
*
算來算去，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幫自己解圍了。岳曦不知道，他這樣做到底是因為正義感爆棚，還是只是一時興起。
她只知道，他幫她一次，鄭馨的矛頭就會指向她一次。
從昨天開始，她明明已經盡力在避免了……
屋外的雪已經停了，陽光一點點蔓延進教學樓中。
岳曦直接去找了趙小琦出來聊天。
兩人站在六班門前的窗台邊上，岳曦猶豫了一下，才將這兩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趙小琦聽。
趙小琦聽後，激動地一拍窗台，沒忍住爆了個粗口：「靠，這麼囂張！」
從前，岳曦只講鄭馨對她不太友好，如今聽了過程與細節後，趙小琦忍不住感慨：「這他媽哪裡是不太友好，快趕上校園霸凌了。」
岳曦把頭埋進胳膊里：「倒也沒那麼誇張。」
鄭馨不算是真正欺負到她頭上，起碼到目前為止，還沒上升到動手打人。
她永遠都是言語嘲諷，帶頭排擠，在無形之中給人壓力。
剛到五班的那幾天，岳曦每天都不想去上課，甚至被這種壓力虐的整晚整晚睡不着。
如今，因為她和顧之墨做了同桌，鄭馨開始變本加厲了。
趙小琦想了想，拍着岳曦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我跟你說，你別糾結顧之墨為什麼幫你。因為就算他不幫你，鄭馨也會一如既往地欺負你。」
岳曦想了想，點點頭。
「既然鄭馨打定主意要針對你，你總得想辦法治她。」
岳曦抬起頭看她，一臉無害：「怎，怎麼治？」
「傻孩子啊，你在宮斗劇里可怎麼活？」趙小琦恨鐵不成鋼地揉揉岳曦的頭，繼續道：「你應該已經發現了，鄭馨屬於得寸進尺型。你越是退縮，她反倒覺得你懦弱。對這種人，你就應該！」
趙小琦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岳曦驚訝地捂住嘴：「啊！這樣好麼？」
「那你準備忍到什麼時候？」
岳曦被這樣一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從小她爸就教她，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儘量別去惹是生非。
她照做了，大部分時間都在隱忍和沉默。
可現在，如果連沉默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許，她也只能硬着頭皮上。
趙小琦看岳曦一臉還沒開竅的樣子，嘆口氣，想繼續為她詳講一番。
岳曦回過神，回握住趙小琦的手，道：「快上課了，我得先回去。午休我們慢慢講。」
說完，她對着趙小琦揮揮手，火急火燎地上了樓。
進了教室門，恰好看到班主任站在講桌上訓話。
她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只好尷尬地杵在原地。
林清策拿起桌上的東西，又往桌上重重一摔，道：「顧之墨，這都是你的？」
「對。」
岳曦嚇了一跳，轉頭去看顧之墨，又朝桌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頓時心跳加速。
桌子上明晃晃地擺着三本漫畫書，從配圖上來看，無一例外，全部都是她的。
她早上剛買的。
她的雜誌怎麼會出現在班主任的桌子上？
像是為了解答她的疑惑一般，林清策將三本書捲成一卷，敲着自己的手心，繼續道：「百年一遇的查座位，都能查到你頭上。政教都專門查你，平時上課沒少看吧？啊？三本雜誌扣五分。」
顧之墨態度誠懇：「對不起，以後不看了。」
林清策冷哼一聲：「就算是一班來的，到了五班也照樣得好好學習，收斂收斂你的傲氣吧。晚上留下來值日，值滿兩周。」
說完這句，林清策把漫畫書夾在胳膊下，走了出去。
路過門口，看到呆住的岳曦，還疑惑道：「你在這站着幹什麼？回座位準備上下一節課了。」
「哦哦。」岳曦連忙點頭，灰溜溜地跑回座位。
她沒敢看顧之墨，第一件事就是翻了翻自己的書桌。果然，壓在英語書下的那幾本漫畫書全沒了。
顧之墨看到後，下意識湊近她想要說話。
想了想覺得不妥，又稍稍離她遠了些。小聲說了句：「那幾本書被收走了，我再買給你好了。」
岳曦手一抖，徹底愣住了。
她不會傻到認為是顧之墨偷翻她的書桌才被抓包，相反她很清楚，是顧之墨完全是幫她擔下來了這件事。
這種不利己的事，他為什麼願意豁出去自己來幫她？
岳曦做過很多難解的物理題，也讀過很多難懂的書，但此刻她是真的看不懂顧之墨了。
如果說，之前她曾對他的行為表示困惑，現在除了困惑，更多的則是惶恐。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可他圖她什麼？圖她胖麼？
就在岳曦糾結期間，上課鈴已經響起。
八中的上課鈴不吵也不刺耳，是那種調子很輕快的音樂聲。讓人聽了心情多少會帶些愉悅感。
岳曦卻一點愉悅不起來，她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
也不管鄭馨有沒有在看她了，在鈴聲的背景下，低聲道：「你為什麼……」
「嗯？什麼？」顧之墨也看向她。
岳曦咬咬牙，問出了口：「你為什麼總是幫我？」
「啊。」顧之墨揚了揚唇角，蹙起眉頭做思考狀：「也沒什麼。」
窗外的陽光終於攀上四樓，打在少年好看的臉上。白皙的肌膚鍍了幾層暖色，襯得他的目光格外溫柔。
岳曦有一瞬間的失神。
「大概因為你可愛吧。」
「……」
第4章
十八歲，這個如花般美好的年紀。
很多女孩子要麼選擇了美，要麼選擇了才華。岳曦很特別，她選擇了胖。
一米六的個子，將近一百三的體重。並且在過去的幾年裡，從未有過減肥的念頭，胖得心安理得。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微胖且不精緻，從不期待早戀，也不奢望有人會喜歡自己。
就算身邊很多人都誇過她可愛，她也認為那只是隱晦版的「不好看」。
此時此刻，顧之墨竟然誇她可愛？
岳曦目瞪口呆。
大概是她實在太呆了，顧之墨沒忍住，笑出聲來。
笑聲如同本人，一如既往的好聽。
岳曦看着他笑，忽然間自己想問什麼，想說什麼，已經全都不記得了。
只能默默轉過身去。
她本想靠着學習來平復自己的心情，打開筆袋，卻發現裡面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張紙條。
她懷揣着不安慢慢拆開來看，裡面只有一行字：別聽袁達亂講，你不胖，嬰兒肥挺可愛的。
筆跡工工整整，蒼勁有力，是男生中少見的好看。
筆跡結合了內容，岳曦一瞬間就知道它來自於誰了。
她不由得一陣心跳加速，咽了口唾沫，卻沒什麼勇氣再去看身邊的人。
這種七上八下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放學。
岳曦很自覺地留下來幫顧之墨值日。
不過她總是離他很遠，儘可能避免獨處時的尷尬。
他扔垃圾的時候，她去擦講桌。他擦黑板的時候，她去澆花。
為了值日方便，顧之墨沒穿外套。
裡面是件米白色的低領毛衣，袖口微微捲起。拎着掃帚掃地的樣子，居然也透露出一點溫文儒雅的氣質。
他不是那種痞帥，和外班那些玩世不恭的小男生一點都不一樣。
他平日裡對待男生總是懶懶散散，偶爾也會開口調侃周圍人幾句，讓人感覺不是那么正經。可他打眼看上去，永遠是那種高冷優等生的樣子。
雖然岳曦從沒覺得他話少。
岳曦拿起噴壺去澆窗台的花時，還忍不住一直在想，這個顧之墨深不可測，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她想了一下午，始終想不通。
等她回過神，顧之墨已經朝她的方向走來。
岳曦張了張嘴，手一抖，噴壺差點沒拿住。
「給，賠你的。」顧之墨從背後拿出三本雜誌，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她上午被沒收的那幾本，嶄新的，連塑封都沒拆。
岳曦下巴差點驚掉了，她以為他只是說說，沒想到還真買了。
她連忙把噴壺夾在咯吱窩下，兩隻手拒絕：「不，不用了！」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幅樣子很滑稽，她尷尬地把噴壺放在了窗台上。
顧之墨明顯知道她會拒絕，直接繞後，拉開她的書包，將雜誌塞了進去：「買都買了，收下吧。」
岳曦身體僵直，手指揪着校服袖口，弱弱地開口：「真的不用了，這事本來也和你沒關係。」
對於岳曦第一次面對他說出超過十個字，且如此完整的話。顧之墨竟然生出了一絲欣慰感。
他想了想：「當做你幫我值日的報酬。」
「可你值日也是因為我……」
顧之墨站定在原地，看了她一會，無奈道：「先走吧。」
說完，他拎起校服，率先走在前面。
岳曦竟然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教室，朝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冬天的校園，遠沒有夏天那樣熱鬧。放學不過才半小時，就幾乎沒什麼學生了。
下過雪的路很滑，顧之墨刻意放緩了步子，讓岳曦能夠跟得上他。
他和她搭話，岳曦偶爾應他。夾在兩個人之間的，大部分還是沉默。
路過操場，還有兩個男生在打籃球，球拍擊地面的響聲和說笑聲，響徹在靜謐的校園中。
岳曦臉上沒表情，心裡卻很忐忑。
萬萬沒想到，她岳曦有朝一日也能和校草一塊放學。
只不過這感覺沒有想象中美好，她只覺得腳下生刺，怎麼走都不舒服。
好不容易快走到門口了，身旁的顧之墨忽然開口，語氣不似以往那麼輕快，帶了些深沉
「其實來查你課桌的政教，是鄭馨的舅舅。今天這事，也算是因我而起。」
岳曦一愣，抬頭看他，略顯吃驚。
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低低嗯了一聲。
接下來的事，也無需再多說，他們心照不宣。無非就是鄭馨看不慣她，私事扯到公事上來。
岳曦自詡見過的事也不少，但還是擋不住逐漸變複雜的心情。
她因學校里真的有老師會幫着同學出氣而吃驚，因終於知道顧之墨這樣做的原因後的明朗。同時，還帶了一點點失落。
事實證明，顧之墨幫她，真的是因為善良。但他也的確和鄭馨那種人有着高於普通同學的關係。
一個總是在袒護她的人，和一個總是欺負她的人在一起。說起來也是有點戲劇化。
顧之墨見她沒說話，又自顧自說道：「我今天也是自作主張替你強出頭，所以你能收下那幾本書，我心裡能好受點。」
「沒……不是！」聽到此處，岳曦再也憋不住了，她急急開口。
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表達。半晌，只好悶悶地嘆了口氣。
他沒什麼好抱歉的，從始至終，幫她的也是他，肯和她說話的也是他。她才應該好好謝謝他。
說話間，已經走出了校園。
顧之墨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岳曦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鄭馨，她那邊我會去做工作。」
岳曦聽到這話時，還未反應過來。緊接着又聽顧之墨說道：「你可以開朗點，不必怕任何人，相信我。」
「我會成為你在五班第一個朋友，我會幫你。」
第一個朋友。
岳曦在心裡念着這句話，忽然就怔住了，仰着頭呆呆地看他。
面前的少年，一雙好看的眸子燦若星辰，認真的表情中一點捉弄的痕跡都沒有。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佇立在校門口。
天還未黑，路燈便已亮起。
岳曦看見打在他肩頭的光，莫名有些耀眼。
其實，如果不是剛來到五班就被針對，她也不會對所有人都帶有戒備。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別人對她的嫌棄，她也想儘可能融入到一個新的集體。
可是沒人給過她機會，她只能拒絕與別人交談。不安的感覺，讓她恨不得把自己關在玻璃罩內隔絕起來。
但面前這個她曾認為永遠不會靠近的人，讓她第一次想放下戒心。
一陣冷風吹過，岳曦鼻頭泛酸。她還杵在那自我感動。
顧之墨早已跳過方才的話題，禮貌地問她：「你怎麼回家？」
岳曦脫口而出：「我家很近！步行就好。」
「好，那你注意安全，明天見。」顧之墨對她擺擺手，轉身要走。
「等等！」
岳曦急忙對着他的背影喊出了口。
顧之墨止步，回頭看她。
「漫……漫畫書我們輪流看吧。」
「……」
岳曦平生第一次恨自己嘴笨，往學校里的自行車棚跑時，懊惱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另一邊，坐在車後座的顧之墨忽然笑出了聲。
顧媽媽從副駕駛探頭過來看他，不解道：「好端端的，你笑什麼？」
他摸摸鼻尖，整個人靠在坐背上：「沒什麼，就忽然想起了件好玩的事。」
正在開車的顧爸也插了一嘴：「什麼好玩的事？講給老爸聽聽。」
顧之墨隨手把書包一扯，拿出一本數學書，將漫畫雜誌掩在裡面。淡淡回應：「我要看書了。」
顧爸從倒車鏡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沒再說話。
*
馬路上車流不息，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城市中的燈火一盞接着一盞亮起，岳曦碾着路燈投射下的陰影，慢悠悠地騎着車。
自行車輪壓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書包在身後咣當作響。她耳邊卻什麼聲音都聽不到，思緒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其實她也不知道剛剛為什麼要撒謊，也許是看出顧之墨身後那輛早已等他多時的車子價值不菲，忽然萌生出的自卑感作祟。
她下意識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還配了輛老式自行車。
停好車子，進了家門。
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她中午吃得不多，此刻已經是飢腸轆轆。
胡玉霜端上一盤可樂雞翅，招呼她：「曦曦，快來吃飯，再不吃就涼了。」
岳曦在飯桌上巡視一圈，發現今天有她喜歡吃的蝦仁炒雞蛋。
胡玉霜按照她平時的飯量，還特地多為她盛了一碗飯。
可岳曦卻破天荒只吃了一碗。
胡玉霜看她進臥室，連忙說道：「你今天怎麼吃這麼少？你現在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大腦也需要營養，我可不允許你減肥啊……」
岳曦扒着臥室門，伸了個頭出來，溫溫吞吞地回道：「媽媽，我中午吃撐了。」
看到胡玉霜放心地哦了一聲，岳曦才關上門，又上了鎖。
她坐在床上，一點寫作業的心思都沒有。一整個晚上都只捧着剩下那兩本漫畫書反覆看。
顧之墨幫着她，想成為她的朋友，她卻總以不好的心思揣測他。
想來想去，她還是覺得欠顧之墨一句真誠的道謝。
岳曦的心很小，總是容不下太多的事。一件事沒解決，腦子裡就會翻來覆去地想。
就比如現在，關於究竟怎麼跟顧之墨道謝並友好相處這問題，她足足想了一晚上。
第二天，岳曦黑着眼圈，在學校超市里買了一根自己最愛吃的棒棒糖。
工整地在字條上寫了三個小巧的字：謝謝你。
貼在糖上，偷偷塞進了顧之墨的書桌里。
上午的課，她完全聽不進去。只要顧之墨那邊稍微有點動作，她便緊張的手心冒汗。
而顧之墨早課睡覺，物理課玩手機。
化學課終於玩夠了，將手機塞進課桌里，才驀然發現這根糖果。
他拿在手中端詳，然後在岳曦面前晃了晃，問：「你送的？」
岳曦原本放鬆的背脊忽然挺直，僵硬地扭過頭，道：「嗯！」
畢竟是女孩子，小心思總顯得柔軟又可愛。
顧之墨摘下紙條，揣進口袋裡收好，轉頭對岳曦揚了揚唇：「謝了，剛好我也喜歡吃這個糖。」
說完，他修長的手指剝開糖紙，放入口中。
濃郁的果香漸漸在嘴裡化開，縈繞在舌尖處。果味的糖果酸甜各半，既不會甜得發膩，也不會太酸，就像年少時的喜歡，一切都剛剛好。
岳曦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麼。
耳邊忽然傳來「咣當」一聲巨響。
化學老師在講桌上使勁拍桌，喊道：「顧之墨你上課吃糖？！」
第5章
這個世上總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有的是驚喜，有的是驚嚇。
就好比岳曦可能做夢也想不到，繼跟校草成為同桌，一起放學後，兩人又成為朋友。
這聽上去有點像偶像劇，但的的確確發生在她身上了。
自那日之後，岳曦總是會留下來陪顧之墨值日。
他單獨面對她時，和平時又不太一樣，親切中總是多了些謙和禮貌。
岳曦忍不住跟趙小琦分享這件事，並對顧之墨讚不絕口。
趙小琦戳着她腦門提醒她：「差不多行了，不要喜歡這號人。你要是敢跟鄭馨光明正大搶顧之墨，估計你肯定死的特別慘。」
岳曦被噎得說不出話，只得嘆口氣，轉身回了教室。
轉眼間到了周五。
幾乎沒有學生不喜歡周五，它象徵着苦難的最後一天。只要熬過了，就能迎接幸福。
今天這個周五比以往的更討人喜歡。
岳曦早上剛到教室，便聽到周圍同學湊在一起討論下午看電影的事。
果然，第二節課下課，校廣播發下通知，為了樹立良好愛國風氣，組織全體高二同學去影院觀看愛國電影。
教室內一片歡呼聲。
岳曦向來對看電影沒什麼興趣，但難得有個放鬆的機會，不用在沉悶的教室里上課，她心情也不錯。
袁達第一時間興奮轉過身來，拍拍顧之墨的桌子：「聽見了沒，看完電影直接放學。咱們去娛樂娛樂？」
說完，他頓了頓，把目光轉向岳曦。再開口說話時，明顯噎了一下：「岳曦，你要一起麼？」
岳曦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置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對。」
岳曦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人。
顧之墨沖她揚了揚眉。
岳曦忽然想起早上路遇鄭馨，她很反常地沒朝自己翻白眼。
當時還以為是她忘了翻，現在看來，她瞬間明白了。
他是怎麼做的背後工作，居然能讓兩個頭等排斥自己的人收斂起敵意，甚至還來主動搭話。
顧之墨哪是個人啊，簡直是神仙。
袁達難得的邀請，怎麼說也是顧之墨的一番苦心。岳曦沒問要去哪，直接點頭，應了聲：「好。」
下午兩點，班車準時來接。岳曦走在人群中，最後一個上車。
車裡鬧哄哄的，座位幾乎都被坐滿。她有意無意地在人群之中尋找顧之墨的身影，卻發現他身邊已經坐了袁達，只有班長徐佳夢身邊還空着。
岳曦杵在原地，有些為難的樣子。
她還是怕被嫌棄。
大部分同學都很興奮，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根本沒人留意她這邊。
車子即將發動，司機粗礦的聲音響起：「同學，要開車了，趕緊找個座位坐好。」
岳曦沒辦法，只好三步並兩步朝着唯一的空位摸了過去。
還好，徐佳夢沒有什麼反應。
學校抵達市區的電影院要四十分鐘，
時間一久，熱烈的討論聲也就逐漸淡了下來。有的人借着這會功夫，直接在車上睡起了覺。
岳曦肚子不大舒服，她估計着時間，應該是日子快到了。
就特地帶了杯熱水，握在手中取暖。暖意上來，她逐漸有了點睡意。
身邊一直沉默的徐佳夢，忽然彎下了腰。
動作幅度很大，岳曦嚇了一跳。
轉頭才發現徐佳夢臉色慘白，眉頭蹙起，額頭上還滲出細密的汗。
岳曦有點擔心，輕聲詢問：「你怎麼了？」
徐佳夢抬頭看她了一眼，搖搖頭：「沒事，那個來了。」
她心領神會地啊了一聲。
過了一會，她試探性地把水杯遞了過去：「我這有熱水，不嫌棄的話，你喝點吧。可能會好一些。」
徐佳夢不免有點驚訝，但看到岳曦臉上掛着幾分尷尬後，她擠出一個笑，單手接過水：「謝了，剛好需要。」
岳曦似乎舒了一口氣，良久，也彎唇笑了笑。
到了影院，林清策組織大家按照平時的座位坐。
岳曦和顧之墨坐在最後一排，她在最靠里的角落，顧之墨在她旁邊。實屬觀影體驗最差的位置。
岳曦卻不甚在意，她悄悄看了眼顧之墨。他正低頭玩手機，屏幕的亮光映過來，更襯得臉輪廓分明。
她看的愣神，口袋中的手機震了一下。
掏出手機，是一條來自小七的短信：「小胖子，明天我要回來了。」
岳曦眼睛一亮，手指靈活地敲着鍵盤：「真的麼！」
小七本名徐瑞戚，是她在六班唯一的男性朋友。按照趙小琦的話來講，就是除了學習一切都完美的一個人。
一周前小七跟着學校體育隊去外省打比賽，岳曦本以為要久點，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
小七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真的。對了，這兩天忙，一直忘了問你，跟顧之墨相處得怎麼樣？」
岳曦想都沒想：「挺好的，他人很好。」
「那就好。」
隔了會，又一條消息擠了進來：「小心點，別被那小子勾搭走了。」
岳曦趕緊用手心擋住手機屏幕，轉頭去看顧之墨。他仍然在專注刷手機。
還好他沒看見。
岳曦微微側過身去，一個字一個字打好：「他不會的。」
有那麼多女生喜歡他，就算要勾搭，起碼也勾搭個漂亮的。
岳曦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要是顧之墨，她都不會勾搭自己。
回完這條短信，電影便開始了，影院內頓時一片漆黑。
岳曦收起手機，整個人倚在舒適的座椅上，腿也不自覺伸直。電影院到底是電影院，比在教室里站着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連續幾天的失眠，岳曦打心底里覺得這裡真是個適合休息的地方。借着昏暗的光線，她撐了沒多久，便開始犯困。
大屏幕上的戰士還伏在地面不停開着機關槍，大喊着：「你先走！不用管我，撤退，快！」
然後拿出手榴彈，咬開拉環後，用力一擲，震耳欲聾咚的一聲響起。
聲音大的電影院都有些顫了，岳曦卻頭一歪，完全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電影剛好接近尾聲。
岳曦聽着聲音，總覺得隱隱能聞到顧之墨身上好聞的清香。她朦朦朧朧睜開眼，下意識張嘴打哈欠。
哈欠打了一半，僵住了。
……她發現自己竟然靠在顧之墨的肩頭上，更要命的是，身上還披了件顧之墨的校服。
岳曦瞬間彈了起來。
顧之墨面帶微笑地看着她，問：「醒了？」
「……」
如果不是電影院裡光線暗，她想，顧之墨一定已經看到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了。
她開始對着顧之墨連連道歉，緊張得舌頭都開始打結：「對對對不起！我不，不是故意！」
說完，她把蓋在她腿上的衣服拿下來：「你的衣服！」
手一抖沒拿住，衣服掉在地上，岳曦又低頭去撿。結果額頭恰好撞在椅子的扶手上，她疼得眼冒金星，卻不敢吭一聲。
顧之墨倒是很淡定，伸手去撈她的時候，把校服也拎了上來。開口安慰道：「沒事，影院裡空調開得小，就給你加了件衣服。放心，沒人看見。」
他很紳士，即使是這種局面，也能優先考慮去穩定對方的情緒。
可岳曦還是尷尬地說不出話，只能紅着臉道歉又道謝。
然後僵硬地將頭轉回去，假裝看電影來緩解內心的緊張。
岳曦不知道自己在顧之墨身上到底賴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的睡態會有多醜。
她那麼大那麼重的頭壓下去，估計人家肩膀早就麻了！
不過……
想到此處，岳曦不免有些疑惑。
這麼尷尬的事，他怎麼沒早點叫醒她呢？或者說，他完全可以一開始就躲開的吧？
當岳曦將自己內心的疑惑講給趙小琦聽的時候，趙小琦只咧着嘴笑了笑：「或許人家覺得你故意湊過去，沒好意思拒絕你唄。」
岳曦無地自容地用雙手掩住了臉，聲音透過手指，悶悶地傳出來：「嗚太丟臉了……」
趙小琦看她的樣子，也不忍心再調侃了，好心安慰一句：「沒事啦，投懷送抱的女生那麼多，他不會在意的。」
這句話一點安慰的作用都沒起，岳曦感覺更難堪了。
趙小琦抽出一張紙擦手，又拍了拍岳曦的肩膀：「走吧，門口集合了。」
說完兩人一起走出了影院的衛生間。
影院門口就是五班的班車，簡單道了個別後，趙小琦轉身去找六班班車了。
岳曦上車的時候，班級人還沒全。
她隨便挑了個空位剛坐下，袁達興沖沖地跑到她旁邊，問：「剛才和你一起那姑娘是你朋友？」
岳曦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袁達一聽，直接坐到岳曦旁邊的座位上，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叫來一起去玩？」
岳曦總感覺沒法拒絕，支支吾吾半天，才緩緩掏出手機：「那個，我問問吧。」
「拜託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成了我請你吃冰淇淋！」袁達說着說着就伸手去搖岳曦的胳膊。
男生動起手來總是沒輕沒重，岳曦胳膊被捏的生疼，馬尾都要被搖散了。忙開口阻止：「別，別……」
袁達卻越來越起勁：「求你求你啊啊啊啊啊啊我靠！他媽的，誰啊！」
徐佳夢單手使勁揪着袁達的耳朵，把他強行從岳曦旁邊的位置拎出去，啐了一口：「滾一邊去，光天化日欺負小姑娘，不要臉。」
袁達一見是班長，也不好發作，委屈地反駁了句：「誰欺負她了，我們說正事呢。」說完，他給岳曦遞了個眼色：「別忘了啊！」
岳曦怕了，使勁點點頭。已經編輯好的短信，點擊發送。
徐佳夢在岳曦身邊坐了下來，她臉色看起來仍不是太好。但還是開口安慰岳曦：「袁達那人賤習慣了，跟誰都動手動腳，沒弄疼你吧？」
岳曦雙眼明顯亮了一下，糯糯開口：「沒事的，謝謝。」
徐佳夢笑了笑：「杯子我刷完再還你，今天還要謝謝你。」
岳曦也抿着嘴笑開：「沒關係。」
自我保護的玻璃罩，固然能給人安全感。可只有勇敢走出去，才能感受到真實的風吹雨淋，與真實的陽光。
岳曦想，如果她沒有邁出那一步，她可能不會知道陽光有多暖。
轉頭看向窗外時，恰好收到趙小琦的短信。
「好啊，在校門口等你。」
第6章
岳曦從前的娛樂活動，最多就是和朋友去書店看看漫畫，散散步。
進電玩城還是她人生第一次。
絢爛的燈光和各種她從未見過的機器映入眼帘，她感到新奇激動，還有點緊張。
袁達和顧之墨去櫃檯買遊戲幣，周圍人來人往，吵吵嚷嚷。
岳曦盯着顧之墨的背影，腦海中仍能記起電影院發生的事，到底還是有些尷尬。
她緊緊挽住趙小琦的胳膊，暗自慶幸她能來陪自己。
一共兩筐遊戲幣，趙小琦和岳曦抱一份，袁達和顧之墨用一份。
女生和男生喜歡玩的畢竟不一樣，袁達一來就拉着顧之墨去玩賽車。
岳曦環視一周也不知道玩什麼，趙小琦看她一副懵懂樣，笑着勾起她的肩膀：「別愣着了，姐帶你去玩。」
趙小琦帶她玩了這裡比較簡單易懂的敲鼓遊戲。
一個屏幕，兩面圓形小鼓。
屏幕上是有長有短的音符，音響里放着鼓點輕快的最炫民族風。
岳曦很快便上手了，舉着兩個小鼓錘，一開始是試探的敲，後來是歡脫的敲。
越敲越上頭，完全停不下來。
趙小琦別的東西都玩了一圈了，回來發現岳曦還在悶頭敲。
她沉迷於一樣東西，專注的樣子看起來特別可愛。
趙小琦無奈搖搖頭，走到她身邊戳戳她的胳膊，剛想開口說話，袁達跑了過來。
這個從一開始見了她就圍着她轉來轉去，問東問西的小男生，滿面紅光地問她：「女神，咱們去玩射擊？」
趙小琦瞥了他一眼：「我幹嘛要跟你去玩？」
袁達想了想：「這樣，你贏了的話，我請你吃冰淇淋。」
「成交！」
於是趙小琦跟着袁達走了。
岳曦這邊一曲剛結束，手心都敲得發麻。她放下鼓錘，雙手放在一塊搓了搓。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
她尋聲走過去。
一排籃球架前，似乎有人在比賽。附近圍着許多人，她找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站着，恰好能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裡面的戰況。
一男一女背對着眾人分別投籃。
女生是誰她不知道，男生瘦高的背影，岳曦一眼便看出來了。
顧之墨比旁邊男生都要高出一些，即便是他穿着校服，單單留一個背影，都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味道。
他修長的手指扣在籃球上，手腕稍一用力，球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然後進筐。
幾乎是百分之九十的命中率，幾名路人女生連連尖叫。
球框前有個紅色的計數器，每進球一次加兩分。
岳曦盯着持續上漲的分數，雙手不自覺握緊。
旁邊的女生不甘示弱，分數緊緊跟在顧之墨之後。
幾經較量，最終倒計時結束時，顧之墨以領先二十分獲勝。
岳曦悄悄舒了口氣，過後又覺得奇怪，只是一場遊戲的較量而已，她竟然也會緊張。
周圍有幾個男生還在起鬨。
「簡湘，再來一局？」
「對，爭取這局贏回來。」
那個叫簡湘的女生抬手揚了下又黑又直的長髮，轉過身來，從其中一人手裡拿回外套：「累了，不玩了。」
先前岳曦光顧着去看顧之墨了，還沒注意過這個女生。此刻她回了頭，露了臉。岳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很漂亮，連她都忍不住投去目光的那種漂亮。
不同於趙小琦的精緻耐看，她第一眼看上去很驚艷。
透白的肌膚，微微上挑的眼尾，畫着眼線。嘴巴上還塗着暗紅色口紅。
看上去雖是同齡人，卻有着她們身上都沒有的氣質，她似乎更有……味道？
簡湘把外套朝肩膀一甩，隨後點起一支煙，叼在嘴中。
她走近顧之墨，朝他的方向吐了一口煙，語氣略顯輕佻：「小哥哥，下次我要贏回來哦。」
顧之墨單手插兜，半倚在架子旁，漫不經心地沖她勾了勾唇角：「隨時奉陪。」
岳曦看得愣了愣，她是第一次見顧之墨對女生露出這種神色。
身旁有女生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
「俊男靚女啊，看上去好般配。」
「唉，顯而易見，我們沒機會了。」
岳曦對這話不贊同，單從好不好看上來講，兩人確實旗鼓相當。可女生酷得有點社會了，和顧之墨這種學霸男神根本不搭。
正在她溜神期間，簡湘帶着一眾人走了。
顧之墨走到她身前，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岳曦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目光與顧之墨相接。
大概是剛運動完，他白皙的臉上透着紅，目光卻比平時看上去更有神，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岳曦下意識就慌張了起來。
她強行穩定自己的情緒，良久，伸出自己的拇指，仰頭對顧之墨道：「你，球打得蠻好。」
顧之墨笑了笑：「隨便玩玩，你呢，都玩什麼了？」
岳曦想起自己霸着那面鼓，敲得像個智障，頓時有點難為情：「就敲了會鼓……別的不怎麼會玩。」
顧之墨想了想：「走，帶你抓娃娃去。」
岳曦雙手扯着書包帶，乖巧地跟在顧之墨身後。
電玩城裡有兩排娃娃機，顧之墨讓岳曦隨便挑台機器，當初為她示範了一次。
「就這樣，看準了摁一下，很簡單。你來試試？」
岳曦點點頭，照着顧之墨的樣子，試了兩次。
雖然每次都能精準夾到娃娃，可無奈夾子太鬆了，總是剛夾上來就掉下去。
她彎着腰，把頭湊到玻璃前，認真地抓了起來。顧之墨做出同樣的動作，在她身邊看她玩。
她試了一次又一次。
還不容易一個小玩偶上鈎，快要進洞的時候，夾子一松，又掉了。
岳曦懊惱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對顧之墨說：「我太笨了。」
話畢，她怔了怔。
原來不知不覺間，兩人靠的很近。岳曦這樣一回頭，將顧之墨好看的臉盡收眼底。只要她再靠近一點，鼻尖就能觸碰到他的側臉。
她心裡緊張，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顧之墨沒回頭，問：「我幫你，你喜歡這個皮卡丘？」
岳曦嗯了一聲。
他抬手在她抱着的小筐里撈了兩個遊戲幣，投幣，調整方向，摁下按鈕，一氣呵成。
一直沒釣上來的娃娃，竟然奇蹟般地上鈎了。
她驚喜地拍了拍手：「好厲害！」
顧之墨彎腰從洞裡將娃娃拿在手裡，想遞給她，又在她伸手的時候收回。
岳曦不解地望着他。
「我把這個送你，作為交換，把你手機號給我？」
*
回到家後，岳曦一整晚都在看手中的玩偶。
比手掌略大一點的皮卡丘，毛茸茸的，頭頂還栓了個鑰匙圈。算不上多精緻，可她覺得格外可愛。
她將它放在書包邊上比了比，有點大有點違和，但她還是掛了上去。
臨睡前，岳曦平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忽然覺得能跟顧之墨這麼好的人做朋友，她太幸運了。
自從換了同桌，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她開始接觸其他人，開始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懼症。因為有了顧之墨，她甚至不記得之前在五班的日子是怎樣過的。
似乎有了一束陽光，就再也注意不到身邊的昏暗。
這種感覺很好，岳曦對於上學，開始不再排斥，甚至還有一點期待。
周末一晃而過，岳曦盼來周一的同時，連帶着大姨媽一塊盼了過來。
她渾身都不舒服，腰和肚子一起痛，像要折成兩半一樣。一上午病怏怏的，顯得沒什麼精神。
顧之墨注意到了，低聲問她：「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這種事沒有女生會直白地跟男生講，岳曦猶豫了一下，隨便編了個理由：「沒事的，有點感冒了。」
已經到午休的時間，班上同學差不多都走完了。岳曦肚子實在疼得厲害，給趙小琦發了短信後，只覺得腿肚子有點軟，站也站不住了。
她學着顧之墨之前的模樣，放了本書在地上，整個人坐了上去。
又在懷中抱了一摞書，將下巴輕輕擱置在上面，閉目養神。
顧之墨揣好手機，從她身後繞出座位的時候，關切地說了句：「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去別人座位上休息會吧。」
岳曦緩緩抬起頭，勉強笑了笑，聲音聽起來比平時小了很多：「不用了，我就靠這坐會。」
門外的袁達在沒命催促，顧之墨只好不再說什麼，走出了教室。
岳曦重新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她感覺有人進了教室，並停在了她身邊。
微微睜眼一看，竟然是顧之墨又折回來了。
「你……」她錯愕地張了張嘴。
顧之墨將自己的校服外套遞給岳曦：「給，用這個墊着。」
岳曦不解。
顧之墨解釋道：「你要就這樣睡，下巴非得硌掉。」
他裡面只穿了件黑色套頭衛衣，岳曦猶豫着沒接：「你不穿外套會冷吧。」
「沒事，我在食堂吃，很近。」
岳曦咬着下嘴唇，還是沒伸手。
顧之墨直接替她將懷裡的書抽了出來，將外套塞給她，道：「你再猶豫下去食堂飯都沒了。」
話音剛落，袁達的聲音又在教室外響起：「快點啊，取個手機這麼久。」
「我先走了。」顧之墨沖她揚了揚眉，再次離開教室。
岳曦目送他離開，視線久久沒從門口挪開過。
也許人在不舒服的時候，情緒總是很脆弱。一個很小很平常的舉動，激起的水花卻能放大十倍。
她手握顧之墨的衣服，眼睛忽然有點熱。
如果他還沒走，她可能會問出口，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她總覺得顧之墨對她的照顧，已經超出了普通同學，甚至關係較好的同桌的範圍。
也許是她的錯覺吧。
岳曦將他的校服外套整整齊齊疊好，抱在懷中，把頭靠了上去。
淡淡的清香，和那天在電影院中聞到的一樣，仍舊是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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