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歲男孩殺害10歲女孩案」後續：家屬不接受無誠意道歉，兇手方至今未現身賠償

來源：上觀新聞

這封道歉信是登在11月6日的《大連日報》上的，道歉者言辭懇切卑微。但是受害人的母親王靜（化名）看到後，說自己「心裡沒有任何波瀾，因為他們不是出於真心在道歉，這一年多我們家經歷的一切足以證明這一點。」

2019年10月20日，大連13歲男孩蔡某某殺害10歲女孩淇淇（化名），並拋屍灌木叢。因犯罪嫌疑人蔡某某未到法定刑事責任年齡，警方對蔡某某實施收容教養，期限為3年。淇淇父母對蔡某某及其父母提起民事訴訟，今年10月法院判決蔡某某監護人賠償淇淇父母128.6萬元。

但直到如今，王靜夫婦也沒有收到來自蔡某某父母的賠償金，王靜也沒能和蔡某某父母見過面，對於蔡某某的刑事訴訟也進展緩慢。王靜夫婦始終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被殺害了，對方卻只需收容教養3年就會重新回歸社會的結果。

這一年多以來，唯一讓她覺得寬慰的是，最新的刑法修正案草案擬對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作個別下調：對已滿十二周歲不滿十四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情節惡劣的，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核准，應當負刑事責任。

「或許淇淇趕不上了，但是我還是要堅持走刑事訴訟，不想讓這些小兇手知道自己不會被追責而肆意去傷害其他孩子。」王靜說。

▲大連13歲男孩蔡某某父母在《大連日報》所登道歉信

「這壓根兒不是一個孩子的作為

就是一個惡魔」

「我們家已經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王靜說。

夫妻二人在淇淇出事以後就關掉了家裡的小賣部，沒有了固定收入來源，全靠家裡的積蓄維持生活。丈夫的頭髮在這一年多里已經發白了，而每天她都記不清自己吃了幾頓飯。

「感覺餓了就吃一點，不餓就不吃。」王靜說以前家裡是最熱鬧的，常常一下子做上八九個菜，所有親戚朋友都來家裡吃飯。

王靜說這一年自己「腦子好像得病了」，有人上一秒剛和她說了點什麼事，她轉頭就全都忘了。

她的聽力也越來越差，接起手機後，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免提公放，一旦手機挨着耳朵邊就什麼也聽不清。

儘管身體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狀況，但是這一年裡，她從來沒有去看過醫生，她覺得孩子死得冤枉，一切還沒塵埃落定，自己活得好，仿佛也會覺得慚愧。

現在淇淇的遺體依舊放在當地殯儀館，每天的保管費是90元，也有不少人勸王靜夫妻讓孩子入土為安，但是王靜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孩子的事情一天不搞明白，她對孩子沒有一個交代，就不能把孩子的遺體火化。

王靜現在在當天狀態還可以時，也會去事發現場看看。在那裡停留一會兒，又總是開始失聲大哭。

「看了事故現場你就明白了，這壓根兒不是一個孩子的作為，就是一個惡魔。」王靜沒有放棄自己追懲蔡某某的決心。王靜另一個不能釋懷的原因在於淇淇被害後，兇案現場半小時內就處理完畢了。「如果沒有成年人的參與協助，一個孩子能把一切處理那麼妥當嗎？」王靜懷疑蔡某某的父母和此案也有關聯，但是目前尚無證據證明這一點。

今年10月中旬，王靜終於等來了與自己女兒的案子密切相關的法律條款的調整。這對王靜來說，算是「一條黑漆漆的路上看到了一點光」。儘管按照法律既往不咎的原則，淇淇這個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案件也有可能不會按照新的修正案來執行，但是王靜說自己不會放棄追究蔡某某的刑事責任，「如果這樣一個心中有邪念的孩子，你能保證他在少管所呆了3年以後就徹底改好了？出來以後會不會還是一顆定時炸彈？那全國究竟還有多少披着孩子外衣的兇手免於刑法的追究呢？」

其實在這之前，淇淇父母的代理律師田參軍就一直在向全國人大呼籲「降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應被提上修法日程」。「我看到過未成年傷害比自己還要弱小的不少案件，這麼慘烈的還是第一次看到。」田參軍這樣評述淇淇的案件。

田參軍統計過，類似的未成年人暴力犯罪案在全國近幾年呈現高發事態，僅從2017年底到2019年10月，公開報道的就有五六起。而今年4月14日，安徽郎溪又發生一起和大連女童被害案高度相似的惡性刑事案件。同樣是13歲的男童殺害10歲女童，同樣是殺人後拋屍到樹叢中，作案細節和淇淇案中的蔡某某如出一轍。「這小兇手難道是在有意模仿大連的小兇手？他難道是因為知道大連的女童被殺，行兇者只被教養三年，不用判刑，更不要償命而堅定殺人嗎？」田參軍提出了這樣的推測。

田參軍看過的一個司法大數據報告顯示，62.63%的未成年人犯罪被告人為初中生。這些十二三四歲的未成年人，一方面營養豐富，身體發育快，有的體形接近成人；另一方面，他們通過網絡等接受豐富的資訊，心理成熟早。很多人都知道法律對未成年人的特殊保護，有的人甚至會利用司法的漏洞，趁自己年齡較小而恣意為非作惡，違法犯罪，在社會上造成惡劣影響。

「憲法修正案到目前還沒有生效，我們很難預計淇淇案件刑事訴訟的走向。直到現在這起案件在當地公安那裡依舊沒有結案，也無法進入刑事訴訟程序。最差的結果就是這個案子止步於民事賠償和道歉，但是只要一線希望，我們還是希望要追究蔡某某的刑事責任。」田參軍和王靜達成了共識。

今年10月20日是淇淇的一周年忌日，王靜又去了事發地，看見現場窗台上地上已經擺滿了市民和小區居民送來的花。王靜準備燒一些紙錢給淇淇，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發現風越來越大了，害怕出現火災安全隱患，就把火滅了。

那天王靜在微信里寫下「孩子，明天是你離開一周年了，媽媽買了你喜歡的衣服，還疊了好多元寶紙，做了幾個你愛吃的菜，再買些零食和水果都給你帶去現場，還有親戚和朋友都會去悼念！這一年對於媽媽來說是多麼漫長和煎熬，每天在回憶中度過，每次看到手機上的照片，控制不住眼淚，不知流了多少次，女兒，媽媽忘了好多事，但是一直沒有放棄上訴，希望有一天看到殺人犯得到重判，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這種被動的道歉，我不想接受」

「因為他們一邊在登報，一邊卻連當面和我們見面認錯的誠意都沒有。要不是法院的要求，我相信他們也不會登報道歉的。」王靜從事發到現在一直沒見到過蔡某某父母，就像是刻意躲起來了一樣。

在淇淇出事以後，蔡某某一家就迅速搬離了小區。後來蔡某某家的鄰居告訴過王靜，這家人出事前行事就很怪異，他們把家裡的前門堵死了，一家人從房子後面開了一扇門，平時都是從後門進出的。淇淇被發現的地方，就挨着蔡某某家後門。

「這家的孩子以前把樓道附近的花花草草都破壞了，鄰居去家裡告狀，這家父母還袒護，說不是自己兒子弄的。」王靜覺得鄰居勾勒的一家人的形象和她眼下的遭遇是一致的。

其實早在8月10日，這個案件的民事訴訟案就已經宣判，蔡某某父母被判處128.6024 萬元賠償。當時王靜就向媒體表示過：不想在民事訴訟上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希望繼續在刑事部分作努力。

儘管如此，這份民事判決依舊沒有被執行。「我到現在，還是沒有拿過他們家裡一分錢。」王靜說。

而蔡某某父母也一度因為沒有履行法院判決結果，被強制執行後仍拒絕配合，被法院採取司法措施拘留15天。法院對他們的房屋進行了拍賣，11月3日是第一次拍賣結束的日子，但是無人競拍，第二輪拍賣將在11月19日開始。拍賣價格也從第一次的114萬元將降到了100萬元。「我家孩子就是在這個房子裡遇害的，現在這個房子想要賣掉肯定挺難的。」王靜對即將到來的第二次拍賣依舊有隱憂。

然而道歉信中所表達的一切似乎與現實恰好相反。這封道歉信中寫到「淇淇的親人們：對不起！我們鄭重地向淇淇和淇淇的家人道歉……我們自責、內疚、懊悔，慘劇的發生對淇淇的家庭是沉重的打擊，淇淇的父母失去了女兒，我們萬分愧疚，慘劇的發生，我們後悔莫及，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職和失敗，我們平時沒教育好孩子，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是我們的錯，我們真的對不起……我們一定會按照判決賠償，就算砸鍋賣鐵，做牛做馬我們也會盡全力賠償，我們知道再多的錢也無法彌補失去親人的痛苦……」

蔡某某的父母曾經在大連經營海參、燒烤店。前段時間，網友發現了快手上一個疑似為蔡某某父親的賬號，直到今年5月依然在更新視頻，賬號背景圖上寫着海參店的名字，從2019年初至今的主要內容是分享自家海參捕撈加工和櫻桃大棚內採摘的生活日常。

「這個應該就是他（蔡某某）父親的快手號，因為他們夫妻經常來店裡買水果，我可以分辨他的聲音。為什麼我的孩子都被他孩子害死了，他還能這樣若無其事？」王靜說這句話時聲音有些顫抖。

在去年事發以後，這個快手號依舊更新如常，快手視頻的標題不乏「生活在大連真幸福」、「大櫻桃豐收了！」等看似雲淡風輕的標題，好像這場慘劇從未發生過。

這個快手號的最後一條視頻停留在2020年5月2日的一條勞動節祝賀視頻，那條視頻下面，有網友留言「你兒子呢？能睡着嗎？」還有人留言「這麼歡快？？？心呢？」

5月9日，大連「10歲女童被害案」民事賠償訴訟開庭，但當天被告家屬無一人出席，也沒有委託代理人，法庭進行了缺席審理。

10月初法院曾經和律師電話確認過道歉聲明的內容，當時法院工作人員代讀時王靜也在現場，她聽了一會兒，有些不屑地把頭扭了過去，顯然她沒有感受到這封遲到且在法院要求下寫成地道歉信的誠意。而這個月，這封道歉信一字不差搬上了報紙，除此以外王靜依舊沒有收到任何來自對方的消息。

記者曾在發稿前多次撥打蔡某某父親的電話，均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