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丨幻想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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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裡藏着另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三十六歲的女人。她經歷着我所經歷和所未曾經歷的經歷,體驗着不同於任何人的世界和生活,她被困囿在我的內心裡,像一顆種子,緩慢滋長,直到某一天她變成了龐然大物……再也藏不住了。」

作者丨謝丹儒

短篇小說丨幻想之城

攝影丨謝丹儒

來源丨最後一米陽光

1.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曾看過她一眼。

那時,我才八九歲,別的同齡小孩都去上學了。雖然開學時父母也替我報名了,但我卻是一節課也不曾上過。一場大病幾乎要了我半條命。那是什麼病我也不知道,父母請來給我看病的人各執一詞,卻從未見過他們爭吵或爭辯。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唯有我和父母蒙在鼓裡。即使偶爾請來的人相遇了,也都只是點點頭,然後各說各的,互不干擾。似乎私下裡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點頭就是暗號,至於他們的目標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父母和他們交談完,父親臉色便陰沉的可怕,母親則臉色又白了幾分,煞白,面目可怖。緊接着,就一定會聽到父親沉重的嘆息聲,然後便看到父親把臉轉向一邊,誰也不看。這時,母親臉上就會強擠出一絲「笑容」,顫抖着手掏出錢遞給他們,還說上一大堆好話。這些畫面隔三差五就要重複一次。

我則需要配合着父母請來的良醫、庸醫、道士、術士,整日裡喝着苦湯、中藥、打針、藥膏、祈禱、儀式……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是,每次看着母親的臉色,我又覺着一定要這麼做。因為只有這麼去做,母親堆滿皺褶的臉上才會展露出些許不常見的放鬆。但是,我真的好想和別的小孩一樣,嘟囔幾句,撒嬌一下。我想說,藥真的好苦,打針我好怕,那些藥膏什麼的不僅難聞還難看極了,還有那什麼儀式看着好嚇人啊。

一天,我像牽線布偶那般做完自己該做的那些「事」後,我感覺疲倦極了,腦袋昏昏沉沉,眼皮也沉重的出奇,不一會兒,我躺在板凳上睡着了。等我醒來時,天色昏暗,狹小的房間月色透過破舊的窗口照了進來。就在這時,我隱約看見門口一道模糊的身影,像母親,又像堂姐。她就那樣盯着我,我和她對視着,晦暗的光線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影,我似乎看見她正對着我笑。然後,我聽到她喚了一句我的乳名,她的聲音使我感到熟悉且親切極了,我便忍不住應了一聲。但奇怪的是,我可以肯定那個聲音既不是母親的,也不是哪個堂姐的。可除了她們,我就再沒有聽過別的女人的聲音是這樣的了。隔壁大嬸的聲音我是熟悉的,但很顯然她的嗓門說不出這樣溫柔親切的聲音;鄰家奶奶的聲音就更不可能了,她的聲音雖然親切但顯然要蒼老得多,是斷然沒有那種活力的;她的聲音是如此的清脆,細膩,溫柔,像百靈鳥,充滿活力,歡喜,我從未聽過這般好聽的聲音。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她不緊不慢地走近我,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甚至都忘了問她是誰。她湊近我,手前所未有的輕柔,如春風般親昵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我享受地閉上眼睛,沉溺於她的親撫里。緊接着,我便「看見」她明媚的身影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黑暗裹挾着她,將她團團圍住,她卻一動不動地端坐着,緊閉着雙眼,恬靜、優雅,嘴角始終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就在我偷偷盯着她看的時候,她驀地睜開了眼睛,我心中一驚,一陣悸動,我慌亂極了。僅一瞬間,她的眼睛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裡,那是一雙出塵的眸子,清澈、純淨、剔透,像是能看穿所有人的心事。我嚇得趕緊閉上眼睛,卻又忍不住想要偷看一眼,半眯着,她的眼睛依舊緊盯着我看。我只好「做賊心虛」似的徹底來個「眼不看為淨」,繼續緊閉着眼睛。

好一會兒,我的心情終於平復了下來,等我再睜開眼睛去看時,哪還有她的身影?

我着急忙慌地找尋她,目光不斷在房間裡掃視着,月光下所照之處沒有。借着微弱的月光,我鼓起好大勇氣朝那黑魆魆的角落看去,可是什麼也看不見。我虛弱地撐起身子摸索着打開燈,一片亮堂,但觸目所及還是沒有。我不死心地喚了一句:「媽」,卻依舊沒有停下繼續找她。我甚至還探頭看了一眼床底,儘管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事實上也是。借着燈光床底一覽無遺,一層厚厚的灰塵,灰塵里還夾雜着或長或短絲絲縷縷的頭髮絲,散落着。我還發現了更小時候的玩具,一隻橡皮小黃鴨,它就靜靜地遺落在那兒。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2.

母親在廚房洗涮着什麼,洗刷的聲音有節奏地響動着,我有些焦急地用更大的聲音又喚了一句,「媽」。洗刷的聲音停了下來。緊隨而來的是母親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還沒到門口,母親的聲音就先傳了進來,「怎麼啦?是不是要上廁所?我馬上就來啊。」

「不是,」我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母親已經到了門口。她先是發出一陣驚呼,緊接着我便看到母親顫抖着,指着我,隨即又遮住了嘴,眼淚從眼角滑落了下來。她的聲音顫動着,連帶着她說話也變得「口吃」了起來:「你,你,你,能站起來啦!」

母親不由分說地一把抱住我,直勒得我身子骨快要散架了,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疼。」我艱難地發出聲音。母親聽到後趕緊鬆開了我,重獲自由的我頓時間手足無措,尤其是看着母親又哭又笑的神情,我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母親擦了擦眼角的淚,臉上堆滿了笑容,不放心地又在我身上捏了捏,確定沒事後叫我轉了個身,再走幾步路看看。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照做。如此反覆,確定我真的好了後,母親扯着嗓子叫來了父親。父親原本在忙着弄明早趕集賣的菜,聽到母親喚他,放下手中的菜匆忙地趕來。他的手還是濕的,手正來回地在衣服上擦着,一邊擦着一邊嘴裡叨着:「怎麼啦,怎麼啦?出啥事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門口。只見父親張大了嘴,手停在衣服邊上,水一沾上衣服迅速蔓延開來,衣服的衣角瞬間變了個顏色,映襯着他此刻的臉,蒼白中隱隱涌動着紅潤。接下來的表現幾乎同母親如出一轍,手因為沒擦乾的緣故,被母親白了一眼給拍開了。任誰都看得出來,母親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她沖父親點了點頭,然後滿心歡喜地又帶着依依不捨地再看了我幾眼,滿意地走開了。緊接着就是一陣洗刷的聲音傳來,聽得出來,節奏更快了,聲音也大了許多。父親把手擦乾淨,不放心地又在身上擦了擦,這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在他的手觸碰到我肩膀時,出奇地我竟感覺不到絲毫的力氣,反而是那顫抖清晰地傳遍我的身體。他並沒有像母親那般左捏捏右碰碰,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肩膀上,厚實、粗糙、溫熱的手輕輕地放着。他的嗓子有些嘶啞,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父親關心地問道:「有,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有沒有?說話啊?」我搖了搖頭,怯生生地應了一句「沒有」,聲若蚊蠅。但我相信父親一定是聽到了,從他那鬆弛的表情和和藹的笑容里我知道他聽到了。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父親眼裡噙着淚不住地點頭,重複着這句「沒有就好」。

目送着父親的背影直到牆擋住我的視線,我這才想起,我原是想問一下「是否有看到一個大姐姐」來着。我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自己不爭氣的腦袋,一下子被攪糊塗了。

我走出臥室,看見在廚房母親忙碌的身影,以及庭院裡正在收拾菜的父親。確實如我所告訴父親的那般,這一次我沒有不舒服了。無論是站起身來,還是走路,以往那種深入脊髓的鑽心的疼痛都消失了。不僅如此,腳踏在地上的厚實感,走路時的自如輕鬆,我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臥病在床近一年,這一年裡我時不時地幻想過這一幕的發生,然而真正發生時卻又不覺有什麼稀罕了。我既不想大肆利用它,以彌補過往的遺失,卻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活蹦亂跳,叫父母操不完的心。現在這樣就挺好,父母放心,我也行動自如。最起碼上廁所喝水什麼的,我自己就能做到了。

我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微弱的燈光下母親瘦弱的身影,她正忙碌着洗刷着廚具碗筷,我只覺得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母親似有所察,像有心靈感應般停下了手中的活,在她轉頭的瞬間我飛快地吸了吸鼻子,擺出一副微笑,喚了一句:「媽。」

「怎麼啦?」母親隨口問道,臉上的表情欣慰而滿足。

我張了張口,還是問了句:「媽,你有看到一個大姐姐嗎?」

母親明顯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憶,眼神有些茫然。想了好一會兒,她問道:「什麼大姐姐?今天沒有誰來呀!」

同樣的話我又問了一遍父親,得出的答案大同小異,沒有什麼大姐姐。我又說了一些關於大姐姐的更多信息,父母的回答依舊是沒有。我暗自思忖了片刻。興許是她在父母不注意的時候進來的,然後又悄悄離開了。畢竟,父母都在忙,沒注意到也是正常。

對於自己得出的這個答案,我還是比較信服的,但信服之餘又有些悵然若失。我還不知道大姐姐是誰呢,要怎麼去找她呢?她還會回來看我嗎?我現在可以走路了,就要去上學了,萬一我去上學了而她來了卻沒有看到我……越想我越感到難過。甚至我有些怨恨自己好得這麼快,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好呢!我還想再聽一聽她的聲音,還想再見一見她呢!

與此同時,我暗自下定決心,以後沒有什麼事情我就在家等她。我所不知道的是,正是我的這個決定引出來後來的事情。這是我始料不及的。不過,就算知道會這樣,多半我也還是會這麼做的。

3.

簡素的晚餐,但為了慶祝我身體康復,父母還是特意煎了兩個荷包蛋。平日裡,雞蛋都是拿來送人的。無論是家鄉的人,還是城裡人,對於農家雞蛋似乎總有一種莫名的喜好。至於雞鴨鵝,不用飼料養的就更不用說了,早就送得差不多了。為了我的病,家裡幾乎把所有有價值的也都兌換掉了。

「你吃吧?」母親夾着炒荷包蛋的辣椒,碗裡還剩下一個荷包蛋,對父親說道。

「你吃吧,你辛苦了,娃現在好了,還怕以後吃不着雞蛋嗎?」父親眼睛瞟了一眼碗裡僅剩的荷包蛋,若無其事地夾了一口青菜,扒拉着飯。

母親倒也沒再說什麼,夾起荷包蛋就要放在我碗裡,「還是給娃吃,他正需要營養呢。」

我自然知道這荷包蛋的份量,何況我已經吃了一個了。我抗拒地把碗掉了個頭,夾幾口青菜,然後逃似的跑到門口吃去了。等我吃完飯,把碗一放,「我吃飽了。」

父母還在為一個荷包蛋而據理力爭,就是要把荷包蛋給對方。我樂得看戲,但爭來爭去,那荷包蛋就是沒個着落。我看着眼睛都晃暈了,就提議道:「為什麼不分開呢?一人一半就好了嘛!」

母親白了我一眼,父親同樣有些責怪的看着我,似乎在說我不該插話。雖然是這樣,但最終母親還是把荷包蛋分成了兩半。本就不大的荷包蛋,分得也並不均勻,母親將大的那一塊給了父親,將小的那一塊放到自己碗裡,扒拉着飯,飛快地消滅掉了。父親還在猶豫着,母親那邊已經放下碗了。這下父親沒理由推脫了,小半個荷包蛋放到明天吃口味就變了。父親三下兩口將荷包蛋給吃了,看着父親吃完了荷包蛋,母親將放下的碗又拿了起來,父親好氣又好笑地橫了母親一眼,母親則像贏得戰爭的將軍那般津津有味地清掃着戰場,將炒荷包蛋的辣椒橫掃一空。一頓飯在其樂融融中落下了帷幕。

我幫着母親收拾碗筷,父親則悠閒地喝着山茶。也不等父親的碗了,母親先將碗筷收拾好端進廚房,先洗着。不一會兒,父親的碗送了進來,一併扔進還沒有洗好的碗中。母親洗完了碗筷,又將廚房抹了一遍。此時我正坐在廚房燒火用的小板凳上打起了瞌睡,母親見狀便催促我去睡覺。我確實困了,也就沒有推脫。走出廚房就看見父親在庭院裡坐在竹椅上納涼,一邊搖着自製的扇子,一邊磕着自家炒的西瓜籽。他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想,左手搖着扇子,右手磕着瓜子。

我端了個小板凳湊到父親身邊,父親手一轉扇子落到了我身邊,幫我扇了起來。「娃啊,明天就去上學怎麼樣?」

「好啊。」我從父親手裡抓了幾粒瓜子學着父親的樣子,磕了起來。自家炒的瓜子比街市上賣的要香得多,也要有味的多。雖然我還不太會嗑,但那味是我喜歡的。

「好,那我明天就跟老師說去。」父親欣慰地摸了摸我的頭去。

「讓娃休息幾天再去吧,他大病剛好,調整一下,再讓醫生查看一下,可別落下什麼病根子啥的。」母親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門口,她手裡也拿着一把自製的扇子。

父親還想說什麼,母親把臉一冷,父親就瞬間偃旗息鼓了。

母親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說道:「困了就去睡覺吧,這外面蚊子多」。

「那我去了。」將手裡剩下的瓜子放回父親手裡,被母親這麼一說,原本被扇了一會兒不那麼困的一下又困了,哈欠連連的。

「嗯,去吧,明天就先不去上學了。」母親微笑着又摸了摸我的頭。

等我走到門口時,母親已經在我坐的凳子上坐下了。他們正在交談着什麼,竊竊私語。我已經困得不行了,也就沒多想,打着哈欠往臥室里走去。

一躺在床上,睡意便如潮水一般向我襲來,瞬間將我淹沒。我的雙眼眼皮發沉,一團模糊的困意將我籠罩住,我想也沒想就全盤接受了下來。大腦一陣動盪,像被人突然猛地敲了一下,意識晃蕩,緊接着我便再也受不住了,徹底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睡到半夜,我被一陣呼喊吵醒,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空靈,悠長,遙遠。由遠及近,我終於聽清了,是在喊我的乳名。那是一陣極其拖拉的呼喊,伴隨着呼喊聲¥,還有一句我聽不太懂的話。

「春生,回來吧!」

「春生,回來啦!」

「春生,快回來吧!」

「春生,回家了!」

……

聲音一陣又一陣,聲音還伴隨着父母熟悉的聲音,隔壁大嬸和鄰家奶奶的聲音,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且親切。月色昏暗,我看不大清房間的情形。我緊張地悄悄喊了一句「爸」,沒人應我;我壯起膽又喊了一句「媽」,還是沒人應我。周圍一片漆黑,我沒有開燈,也沒有心慌,那聲音已經從庭院傳進來了,他們還在喊着我的乳名。

對於這種未知的情況,我絲毫沒有經驗,我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裝睡是我唯一能做的。躲進睡眠里,多少會讓人覺得安心。採取這種策略是對的,等他們的聲音到了臥室時,我終於聽清了,確實是他們在喊我。但我準備將這種策略貫徹到底,繼續裝睡。

不一會兒,我只感覺一隻柔軟的手碰了碰我,又輕輕地碰了碰。我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燈光已經不知在何時打開了,父母,還有哪些熟悉的鄰里的臉,他們將我包圍住,母親的手還停在半空中。母親柔聲地說:「春生,回家了。」

我有些木然,不知作何反應,還好母親替我解了圍。「春生,煮了麵條,起來吃點?」說完這句也不等我回,她便轉身招呼鄰里去吃麵條去了。緊接着就是一陣張羅吃麵的聲音,還有閒聊的聲音。

晚上吃了兩碗飯,我並不餓,我也就沒起來繼續躺着,假寐着。耳際時不時傳來父母和鄰里交談的聲音,從他們的對話里,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之前我找「大姐姐」讓父母覺得我可能是「中邪」了,所以才有了這一幕的發生。

在得知這一點之後,心裡沒由地一陣心慌,我還真怕大姐姐被這樣一鬧,就真的再也不出現了。外面的交談聲依舊,我卻再也聽不進去任何話了。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擔憂里,說不上來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要離我而去。我拼命想留住什麼,卻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難道真如他們所說,我這是「中邪」了?所以,大姐姐是「邪祟」嗎?不,大姐姐才不會是「邪祟」呢!不會的,大姐姐是好人!……困意再次向我襲來,我沒能抵抗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4.

翌日醒來,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不僅食慾大增,連日以來的疲倦也一掃而空。然而,當我站在庭院看着大好陽光,心情卻有些低落,悵然若失了起來。那是一種極其模糊的感覺,像失去了什麼生命中極為珍貴的東西,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哪裡不對。

中午,那個曾經為我看病的醫生來了。看到我能夠站起來,且行動自如,醫生大感驚奇。醫生問了我一大堆我似懂非懂的問題,翻翻我的眼皮,叫我吐舌頭,還用聽診器在我心口聽了一陣子,然後留下幾盒藥,還有幾句叮嚀的話,便離開了。父親已經趕集去了,昨日收拾好的菜要趕早去賣,通常好賣那天也要在下午才回來。母親留醫生吃午飯,醫生則推辭說還有別的病人要看,母親也就沒再挽留目送着醫生離開。

中午只有我和母親一起吃飯,還是簡素的三個菜,都是些家常菜,青菜、蘿蔔,以及酸菜,都是自家種的。酸菜則是自家泡的,酸菜加上辣椒,又酸又辣很是下飯。吃飯期間,母親告訴我,醫生說沒什麼事兒了一切都正常。母親還告訴我,馬上就可以上學了。然後,母親又說了一堆關於上學的老生常談的話,無非是什麼要好好聽老師的話、要認真聽講、與同學們要和睦之類的。我一邊扒拉着飯一邊應着。

第二天,父親同我一起去學校,找到老師,說了一些關於我的情況後,我順利地領了新書,父親囑咐了我幾句就回去了。老師領着我找到我所在的班級,並把我介紹給同學們認識。介紹完,教室里立即騰起一陣熱情的鼓掌聲,其中有幾個鼓掌得特別歡的,我特別留意了一眼,發現竟然都相熟。他們或誇張笑着,或擠眉弄眼。第一次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站着,心裡或多或少還是有些發虛,臉色發窘。那麼多雙盯着,我不知道是否該回應他們,還是裝作沒看見。我僵硬地站着,求助地看了老師一眼。還好老師看懂了我的眼神,他抬了抬手示意安靜,然後便有條不紊地安排我的座位。

這時,那幾個相熟的同學,也就是我隔壁家的幾個小孩,都站起來說要和我一起同桌。我自然也希望能夠和他們一起坐,這樣會自在些。但老師卻像沒看見他們似的,也不管他們怎麼說、揮動着手,目光直接略過他們,給我安排了一個靠前的位置。隔壁家的小孩還在抗議着,嘟囔着「不公平什麼的」,但在老師嚴厲的目光下他們很快就偃旗息鼓了。我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到嘴邊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其實,也怪我自己不爭氣,如果我這個時候也能向他們那樣勇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也許老師會同意也說不定?

不過,我還是乖乖的聽話,按照老師的安排,認命似的前往自己的座位。我在座位跟前等了一會兒,興許是老師正盯着的緣故,同學很是麻利地收拾好了書包,去往自己新的座位上去了。我低着頭迅速地坐到座位上,甚至來不及看同桌的臉,緊張地拿出新課本,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文具,簽上自己的書名:顧春陽。

說起來,這個書名還是父親花了錢請算命先生取的。雖然我覺得春生這名字也挺好的,主要是都聽習慣了。但這個書名,既然算命先生都說這個名字好。那肯定也不差吧。據父親說,取這個書名保證上大學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就這樣,我的校園生活拉開了帷幕。也是從這一刻起,知道我書名的人越來越多,知道我乳名的人則依舊還是那幾個。我所不知道的是,這一踏入,就是一個青春的跨度,整整十六年。

我更不知道的是,十六年後,我竟會再次遇見她。

5.

從落後的小山村到熱鬧的城鎮,從熱鬧的城鎮來到越加喧鬧的縣城,再從縣城走向繁華的大都市。生活也從小山村的悠閒里被拖拽着進入到匆忙的節奏里去,競爭激烈,爭分奪秒,讓人不免心跳加快,腳步匆忙,急追慢趕,心慌意亂,這還只是學校。一切都那麼明朗地快。原本以為出了學校,就可以安定下來了,就可以稍慢些,稍稍懈怠。出了學校才發現,過往那些所謂的「快」,它還可以更快,更匆忙,更慌亂。緊隨而來,一個個龐大的命題、主題,步步緊逼,最初的好奇心、新鮮感一下子被摧枯拉朽般被淹沒在時代前進的步伐中,渾渾噩噩,動盪麻木,始終難以適應,每天被推着往前,再往前。

十六年的光陰倏忽而逝,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好不容易熟悉了一個環境又步入新的環境,重複,適應,分分合合,來來回回,它們分割着我的情緒,也將我的青春分割得支離破碎。等好不容易從這支離破碎中找到些許支撐,懂得了珍惜和放手,卻也發現那不過一廂情願、天真的幻想,生活哪有那麼輕易,明里暗裡還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是什麼,又還有多少需要我們修煉的呢!

十六年光景變化無常,足以改變很多人, 也足以讓很多事情發生。我已然從當年的毛頭小子長大成一個青年,與大多數人所期待的並不相同的是,我從小表現出來的天賦,無論是喜靜的內斂,還是後來別人所認為的低調,最終都沒有徹底的改變,放開,或高調起來。沒有這一天,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只是越發的沉靜,也越發的明白別人的期待是怎麼來的。

誠然,小時候的天賦尚且算是天賦,那時的與眾不同在眾人眼中都將被誇大。無論是數學方面的心算快於一般人,抑或語文的成績,說話時清晰的邏輯,還是寫作文方面所獲得的稱讚,那都是些很容易就被發現和挖掘出來的,尤其是每逢過年、過節,那幾乎是「必考」的節目。若是誰在這方面表現得稍微突出些,就是父母臉上也有光。然而,父母究竟是否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卻不得而知。興許,在他們看來,有了好的開始,便會一直這樣繼續下去,不斷地好下去。

年少時總是很容易有這樣的誤讀,跟着別人的誤讀一直誤讀下去,且對此毫不懷疑。 然而,這樣的誤讀要很久之後才會得到糾正。那是在一次次失敗、失落、失望之後,終於還是明白了虛構和現實、想象與生活的差距。往往就是這個時候,我們將迎來人生中第二次重大的決策。

第一次是上學,它因為義務關係的緣故,要在義務教育結束之後,且自己真的能夠決策的話,也就是說父母會同意的情況下,上不上高中、上不上大學還是可以決策的。這個決策在我這並不存在。雖然那時也叛逆,然而,面對未知的一切,我絲毫沒有把握,於是上學成了我的避難所。當然,那會兒還有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能離開父母的視線,遠在他鄉,是學習還是戀愛,是真的在上學還是在做其他的事情,只要不是在父母的關注下,似乎就是一種自由。空洞的,博大的,世俗的,虛飾的自由。

在這樣的自由之下,要想真正取得多麼偉大的成就,幾乎可以斷定不大可能。我們並不總是能夠那麼的自律,而且,學習也好,成績也罷,真正屬於創造性的空間多半也不會出自平庸之人、平庸之思想、平庸之生活。

於是,在面對人生中第二次選擇時,我猶豫了。我開始自我懷疑,並在這種自我懷疑的前提之下,我匆忙地結束了學業,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去認識這個更大的世界,真實的世界。

如果說,上學只是在履行各自毫不相干的義務,大家聚在一起只因巧合、謬誤,那麼,出來後,這種義務關係也就自然解除了。是否還存在更大的義務關係呢?譬如僱傭關係,譬如家庭關係,譬如戀愛關係,這些是否也存在着相應的責任和義務?表面看確實如此。那這些義務關係又該如何才能解除呢?

就在我正努力建構新的生活時,對於這些,就像當年對於義務教育一樣,最初我絲毫不曾懷疑過。我每天穿梭在這座城市裡,在一種充實而匆忙的疲倦中安然入睡,第二天醒來照舊。為了謀一份工作,我開始不斷地說謊,說着那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也不清楚究竟是想欺騙他人還是希圖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進行自我辯解。把想要的一切說成是已經擁有的,對於同樣不曾擁有過的人,這個策略有時很有效。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這樣來的。

6.

那是一家規模挺大的公司,整棟樓十多層,公司就占了三層。十幾個部門,各個部門分工不同,彼此相互獨立,又在某一程度相互聯繫。平日裡,各大部門則幾乎是沒有任何交集的,除卻幾個小部門之間。而我當初面試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小部門裡的一個文案崗。在文案崗之上還有策劃,有運營,以及還有美工、設計、技術。

由於採取了不太光明的策略,在最初的幾天裡,我的精神高度集中,隨時準備等待着考驗的到來,也期許着能夠通過一場考驗來證明自己。然而,這場考驗卻等了三天之久。在那三天裡,公司並沒有給我安排任何的工作,只是叫我多看,多熟悉,多了解。我欣賞着同事出的內容,同時心裡暗自思忖,這樣的內容似乎自己也可以做,當然也有些是自己做不了的。面對這樣的一種情況,我的矛盾心理就更加明顯了。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水平是否真的能夠勝任,我急需來一場真正的實戰。

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天,一下子分攤了好幾個任務下來。雖然上司並沒有說什麼,但顯然他也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我只能依靠自己的經驗去努力完成工作。說是工作,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不過是借鑑、學習、模仿同事之前的內容而已。臨近下班,我把任務一交,懷着幾分忐忑和輕鬆,矛盾地等待着第二天結果的公布。

第二天,我預想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既沒有評價什麼,也沒有說最終的結果如何,依舊是幾個任務,依舊重複着之前的經驗,寫着自己也不相信更不想看的內容。但上司似乎很滿意,尤其是我的寫作速度較之第一天明顯更快了,而且與其他同事相比較,我也同樣是快的。於是,在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我就開始有了空閒的時間。空出來的時間,我開始了研究,研究真正的文案。說到底是,之前寫的那些東西雖然能夠交差,可是我卻絲毫無法從中明白過來,文案到底是幹什麼的。一邊學習,一邊繼續寫着類似的內容,這樣的日子很是充實,甚至我還感覺到有那麼一絲絲的快樂和成就感。

可惜,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那是在工作了大概三個月左右,基本我都會了。雖不能說信手捏來,可也不會差太遠。尤其是面對那些明顯不懂文案的甲方,讓他們滿意顯然只要他們能夠理解就可以了,解釋得通,說得有依據,說些空泛的但是看起來很對的理由,他們一般都會選擇妥協的。實際上是,他們也不可能再找其他的人去寫,畢竟,他們已經交錢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突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懷疑。這種懷疑更像是一種剛睡醒時的清醒,來得突然,來得猛烈,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現在是在做什麼?

隨即,我得出結論。我的良知告訴我,我正在扮演一個「幫凶」的角色。我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徒然,卻要在這種徒然中賦予它以價值和意義,並且還為此辯護,還試圖說服他人相信這種辯護。這是多麼混賬啊!

那些美的空虛,讓人不知所云的東西,竟然出自我之手,更可怕的是我還將它們打包高價販賣給了那些並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這就像對方在接聽電話時,他們不設防地會自覺或下意識地接過別人給出的東西,而我明知道這一點還利用上了它,這完全是乘人之危啊!更可惡的是,我還對此試圖自我辯護:這是為了生存,我們這是相互需要,並不存在什麼趁人之危的關係。而且,如果有讀者受到我的蠱惑,相信了我的言論,從而作出購買的舉止,那最起碼客戶的損失就得到了補償了(也就不算毫無價值了)。

可是,我的不安,我的懷疑,我在寫就它們時的困惑,它們無不在譴責我,也愈加審驗出我的判斷和懷疑並非毫無支撐的。

然而,知道了這些又如何呢?我既沒有能力改變這一處境、這一普遍現象,同時,我還受限於僱傭關係的義務與責任,即價值的交換。一個外部環境,一個事關內心,我在現實生活中存在,卻又不完全屬於現實生活,人生中的第二次重大選擇就這樣在我面前顯露了出來。

是留還是離開?離開後又將去哪兒?

7.

又熬了兩天,終於盼來了休息日。

休息日的開始往往早在休息日之前,準確地說是從星期五下班後開始的。兩天加上個小半天的時間又能做什麼呢?做一個決定只需一瞬間,可迎接一個決定的到來卻並沒有那麼輕鬆。更確切的說,如果要知道自己未來的路要怎麼走,僅憑過去的經驗和現在所具備的條件,無論怎麼看都有點捉襟見肘的意味。

已經沒有妥協的餘地了。煎熬的兩天已然是極限,如果還要這樣繼續下去,那是斷然不可能的。明白了一些事,看到了更多,再去回看從前,看法是會發生改變的,再也回不到當初的那種心情了。無論是曾經喜愛的地方,還是曾經所厭惡的地方,我們自身發生了思想的改變,再想當作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太難了!

煎熬的兩天,我像活了兩輩子那樣漫長。那種體驗是我再也不想經歷的: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雜七雜八的一股腦全冒了出來,患得患失,懷疑,不安,自責,偏偏還不敢鬆懈。道德、良心、良知、義務、責任、價值,它們就像一架堅不可摧的牢籠,我小心翼翼地蜷縮身軀,謹慎地避開它們,可它們都是無形的,它們的邊界又是何其模糊,偏偏思想還無法自主!一不小心、情不自禁、隨機下意識地,……根本無法思考,根本就不能思考。

下班回到家,我的腦子也從未停止過轉動。躺在舒服的床上,躺了一會兒,又坐到了椅子上,後來索性站起來,動動胳膊腿什麼的。覺得這樣還不夠,我又開始整理起房間的衛生來。這是我從小的習慣了。如果遇到什麼問題思索不出答案,或遇到對當下的我無比艱難的困境,我就會找些生活中瑣碎且不怎麼費力的事情來做。我需要喚醒腦海中深藏的部分,而勞動就是喚醒的工具。竭力地去做一些事,專注於當下的事情,任思想自由飛翔,這樣一來感覺和記憶、過去和當下,它們就能夠在一種運動過程中得以中和,且分寸剛剛好,既不過度沉湎於過去,也不過分活在當下。我需要這樣的清醒來思考接下來我要走的路,目的、策略、方法、開始……

房間並不大,加上時常整理和高度自律的生活方式,不一會兒,衛生清理就要收尾了。裝好垃圾,重新又審視了一遍房間,將一些不常用的物件挑選了一些一併扔掉。終於忙完了,然而,我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於是,我又沖了個涼,當冰冷的水落到乾枯的身體,身體的知覺被放大無數倍。可是,直至我洗完了澡,腦子裡依舊一片空白。我並沒有就此妥協,我點了一支檀香,燒了一壺熱水,在裊裊香氣中,我靜坐着。水燒開了,「啪嗒」一聲,將燒開的水倒入茶壺,用第一杯茶洗了一下杯子,然後,為自己倒一杯。濃郁的清茶,熱氣騰騰與裊裊香氣交相輝映,檀香與茶香不斷鑽進我的鼻子,也鑽進我的心裡。在此刻,我獲得了片刻的寧靜和平和。

工作,是技能習得,是興趣愛好的現實價值探尋,是創造價值。工資,則來源於創造價值的一部分,是按勞分配之後的所得。相對於現階段而言,工作技能習得的部分已經逐漸無法滿足我的需要了,興趣愛好得以提升為技能,興趣愛好的喜悅也不復存在了。價值,與其說是價值,倒不如說是價值的一種交換,錢和勞動創造力並不等價幾乎是常態。關於錢的需要誰都永遠都缺,然而,生活真正需要的部分卻並不多,絕大多數不過是欲望的衍生品。所以,真正的問題不過是生存所需,以及我需要一個能夠創造持久價值的事情、事業。唯有這樣才是真正穩定的,才是真正值得追尋的。

這一點就像長期投資和短期投資,短期投資意味着風險和高回報,然而長期投資同樣不差,且它的風險被分攤,回報更加牢靠。

再結合自身的條件,我當下的情況明顯不適於冒險,而且我對於高回報本身也並不那麼強烈。所以,真正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找到一份能夠創造持久價值並能從中滿足生存需要的事情來做。

只是,這件事是什麼呢?人往往容易遺忘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或者說熟視無睹,或者說要意識到一件事情的真正價值總是難得,得繞上好幾個圈,來來回回地尋覓,又或半信半疑。因為長期從事某一行業,自然對它的判斷也就變得模糊了起來,很難保證客觀,更做不到一如最初那般的熱情和熱愛。那股熱乎勁兒早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

當我意識到「寫作」的時候,那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在半睡半醒之間,書桌上的音樂唱片機還在不知疲倦地高歌或低吟淺唱。昏黃的燈光依舊還亮着,我什麼時候躺在床上,並且閉上了眼睛。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昏黃的燈光下,電腦桌面早已陷入了睡眠狀態,電腦旁的書本靜默地安隅在書桌的角落,檀香爐無聲地飄出絲絲縷縷的縹緲的煙,我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思似乎隨着某一縷煙飄遠,忽隱忽現,突然,某個念頭就這樣突兀地在心裡頭炸響。就像小時候放鞭炮,許許多多的鞭炮被丟到水裡,都偃旗息鼓了,我們也失望地走了,鞭炮已經徹底地沉入水底了。然而,很久很久之後,就在我們都快遺忘的時候,突然水裡突兀地傳出一聲悶響。隨着那一聲悶響,昔日的記憶復甦了,我們瞬間傻眼了。

「寫作,嗯?對,就是寫作。」

當這些字眼從我嘴中不經意間冒了出來時,我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來自內心深處的戰慄和怦怦心跳的聲響。「發自內心的聲音,總有一天會突然響起。」如同智者的箴言,過去我一直不相信是因為我未曾經歷過,現在我終於可以肯定這是真的,且無比清醒我抓住了它。

8.

有些人素未謀面,明明初次見面,卻像相識已久;有些事第一次做,明明一無所知,卻像早已紮根;有些故事才開始講,明明心知肚明,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要聽下去。寫作的念頭來得毫無緣由,這個想法明明才剛出現,卻又長久得仿佛一直在我腦海中。出現更像是被發現。

目標有了,方向有了,接下來就是行動了。在明確自己的目標之後,我並沒有着急忙慌地就開始寫起來。像對待工作一樣,我先是研究了一遍關於寫作方面的技巧、原則、原理之類的問題,然後我知道主題、類型、文體、結構、情節、衝突、起承轉合、語言等等這些與寫作息息相關的內容,隨即我又查看了一些關於寫作如何投稿、賺錢、利潤等這類的信息。互聯網為我提供了便利條件,我從那千千萬萬條信息中,努力篩選着,甄別着,判斷着,且拒絕了關於寫作的一些負面信息,就這樣,我一意孤行、義無反顧地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星期一的時候,我去到公司,向上司提出了離職的申請。上司還想挽留,但他挽留的託辭我早已在心裡預演了無數遍,所以,幾乎絲毫沒有阻礙,我就完成了第一步。在離開之際,上司交心,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可以嘗試自己寫寫看,當下是自媒體時代,也許做這個更有利於你的發展也說不定。」

他的話我記在心裡,在交接完工作後,我便離開了。大公司人員流動是很頻繁的,我的離開不過是「死水微瀾」罷了,無關緊要。但當我走在回家路上的那一刻,我的內心涌動起一股勇士般的熱情和熱血。我對自己的未來充滿無限信心。

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整整三個月我埋頭寫着,各種類型題材均嘗試着去寫,散文、故事、小說、詩歌。同時,我還一邊學習「如何寫作」,以及了解自媒體。時間被分割着,一分鐘一百四十個字,有時則更少,幾分鐘,甚至幾天裡,一個字也沒有。我註冊了一大堆可註冊的自媒體平台賬號,將寫完的作品一股腦兒甩出去。

最初的熱情被冰冷的數據所取代,我的熱血像被潑了冰水一般,透徹的涼,沁入心脾的苦,比喝冰咖啡沒加糖還要苦。少有的幾句互動,除開不知所云的內容外,基本都是批評、批判,這就像作業本上被批改的一條條鮮紅奪目的批語,直往我心窩子裡砍去。我心痛極了。

又堅持了幾個月,我的工資被我揮霍一空,關於寫作的「事業」依舊穩定如初,穩定的零星半點的閱讀量,甚至連批評人家都不屑於寫了。窮則思變,這話說得一點不錯。我開始關注那些在自媒體混得風生水起的傢伙,分析他們的內容,拆解他們內容的結構,從標題到字數,從格式到每一段、每一句,從主題到定位,我企圖通過這樣的分析去獲取關於財富的密碼,我向最親近的朋友借了兩千塊錢,兩千塊錢夠活一陣子了,在這苟活的時間裡我就這樣孜孜不倦地做着這樣那樣的分析、總結。他們的成功很好的打消了我的懷疑,我不覺得寫作這個方向有問題,我猜想,可能只是方法不對而已。不是有句話說,「沒有所謂的垃圾,只有放錯位置的財富。」在我的觀念里,我當下的所作所為就只是放錯了位置而已。

錢和時間一樣不經用,很快我的口袋又空了。謀生問題迫在眉睫,我不敢向家人索要,由於寫作方面也並沒有什麼成績我也不好意思再向朋友求助。當初我信誓旦旦地說,只要我寫作出來了,我就馬上還錢。這邊寫作還沒出來,錢也花光了,生存還面臨問題,一時間,我開始思量着如何保證自己活下去。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我閱讀了不少的書籍,自然自傳也在其中,尤其是作家的自傳。我從他們的自傳里看到了希望,他們的自傳無不在說明一個真理:只要寫下去就會有希望。當然,也有些作家是死後才成名的,這一點很多藝術家都是這樣的命運,不過,這樣的內容都被我自動過濾了。

我還在繼續寫着,一邊找工作,一邊寫作。工作上的問題始終存在,對現實的不滿化為我寫作的動力,每對接觸一種行業,每多一次面試,就多一份不滿。我簡直失望極了,似乎所有的工作都循延着「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軌跡在運行着。我討厭這種「吃來吃去」的工作,我只想誠實的活着,問心無愧的活着。可問題是我得活着啊!

關於生存危機,我終究還是舔着臉向朋友再次求助,不過這次我許諾的是,我準備踏踏實實地找工作。朋友很體諒我,就又借給我兩千塊。工作依舊一籌莫展,寫作還是毫無起色,要生存就得工作,要寫作就需要現實生活的供給、物質的供給,而工作又為生活、物質的供給提供條件。這讓我看到了問題的關鍵,還是要工作啊!我是這麼想的,只要有工作,寫作就不成問題了。

但是,很顯然,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工作。

9.

時間如賊,賊不走空。那些時日儘管我不知道時間還能從我身上帶走些什麼?一貧如洗的我,一無所有的我,我很好奇時間要拿我怎麼辦?

偶爾,寫着寫着就忘了時間的存在了,自然也就忽略了它帶走了什麼。等後知後覺,方才幡然醒悟,時間自己流逝那也是帶走了些什麼的。作為交換,我是在虛度中惶惶度日,還是在充實中收穫滿滿,並不取決於我如何利用時間,而在於我自身有多大的才能、需要什麼樣的才能,以及我是否能夠正視並勇敢去面對需要和本身具有的條件之間的差距。

然而,當時的我對於這些一無所知,也正是這一無所知我才如此堅決,如此義無反顧地在寫作這條路上橫衝直撞了起來。

當一個人不甚用心地去做事時,事情也並不會帶來突如其來的驚喜和收穫,那是奢望,是幻想,並不實際。就像做同一件事卻奢望能換來不同的結果。可那時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我奔走於找工作的路上,腦子裡想的卻是正在構思的小說,情節、人物、結構、主題。疾馳的地鐵在城市飛速穿梭,將一個個路人帶往自己的目的地。臨下地鐵,我四目張望,企圖從他們眼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很快我便失望了。我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吧!

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當面試官問及我是如何生存,又有過哪些成就或作為時,相視無言。我無法告訴他我的真實想法,他也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如果我真有這麼多的成就和作為,那我又何愁工作,如果沒有這些就意味着不能勝任,這是否就證明我錯了呢?我猜想,其實面試官也是拿我沒辦法,所以才找了這麼個問題企圖搪塞過去,好以此證明自己是稱職的。

從面試地點出來後,一個電話闖了進來,徹底攪亂了我本就混亂的生活。電話里,母親傷心的語氣叫人心痛,她的聲音斷斷續續,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明白:父親的腳被「翻地機」給軋着了,醫院找她要手續費。我聽出來她是希望我能掏出錢來。

我是不能跟她講我也沒錢,我沒法跟她解釋我正面臨的困境和我將要做的事情。掛了電話,心情是沉重的。家庭關係中的義務和責任,我背負不起。選擇這樣一條自己也沒把握的路,這本身就有點六親不認的意味,是對家庭義務的逃避,更是對社會義務和責任的推脫。如果只是將這當成一場意外,也確實如此,我心下想的卻是「父親的事」更像是一種提醒,或明或暗的警示。

手續費在朋友的幫助下,東拼西湊總算是湊齊了。眼前的問題是暫時解決了,可心病也就此紮根了。錢打過去,我和母親告知了一聲,母親還想說點什麼,我直接掛掉了電話。我心裡亂極了,既聽不進去任何話,自然也無法再言語。

義務和責任像一座大山,愚公移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身處其中的人身不由己,這從祖先那就是這樣,我們自然難逃其中,子孫們也將是。我踉蹌着回到住處,滿心疲憊,不堪重負的身體一下子跌坐,躺下,我再次喪失了言語。一股龐大的,無力的,無望的情緒將我緊緊包裹,令我窒息,更叫人懨懨地煩悶。

10.

轉眼間,天涼了。出租房陽台沒有窗戶,沒日沒夜的狂風大作,寒冷刺骨的風就這樣拍打着門,開門太冷,關門又太吵。出去又沒地方可去,無論是去哪,消費與否,總免不了一番悲哀和孤獨。這不僅是對自己的,還包括對這座城市,對整個文明,偌大的城市,繁盛的文明,竟難以再養活一種熱愛,一種藝術,一種人。這是何等的悲哀啊!又是何等的孤獨啊!

幾個月過去,債務越來越多。房租,吃穿用度,咖啡、酒水、茶葉、檀香,我就是再怎麼不精於計算也無法將這些支出視而不見。可是,面試了一家又一家的公司,面見了一個又一個的面試官,請教朋友,搜查資料,反思與反省,從原生家庭到當下社會現狀,從歷史文明到到整個行業,僅僅靠自己寫出來的太少了!僅僅靠寫作就能夠養活自己的太少了!無論是比自己聰明的,還是比自己愚蠢的,選擇寫作的也屈指可數,生活中壓根就找不到這樣一個同類。

在這期間也不是沒有資本找到我,但是,與自己期待中的作品相比,和真正的資本相比,在內心裡就過不了這關,從價值的角度更不划算。這也就是說,幾百萬字,百來個日夜的努力,還不夠一個月的支出呢!

面對這樣一種局面,我陷入深深地懷疑。我不是沒想過,確實自己寫的內容並不具備什麼商業價值,而且自己關心的問題從來都小眾,也帶給不了太多人利益,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自己選擇的方向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要是推翻之前的那些,重新開始,我不甘心。

就這樣又虛度了些時日,朋友打來電話我才突然意識到,馬上就要過年了。朋友發了工資,很慷慨地借了點錢給我過年。我就不厚道了,在對方問我有什麼打算時,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話來。這只是開盤菜罷了,我知道,家裡的問題會遠比朋友的發問更加嚴謹、詳細,甚至讓我應接不暇。

懷着幾分忐忑和惶恐,坐上回家的列車,朋友就在身側正安心睡眠,我卻怎麼也做不到他這般安心,滿腦子都在思慮如何應對家人的盤問。兀自嘆息,獨自惆悵,滿心憂慮,望着窗外飛速後退的風景,我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這一年,我沒法和家人交代。

回到家,已經是凌晨,父母蹣跚着步子在門口翹首以盼,昏黃的燈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我輕輕喚了一句:「爸,媽。」他們似乎並沒有聽見,我又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他們滿是皺紋的臉上立刻堆出笑容,父親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母親則跟在我身旁噓寒問暖。母親將放在灶台還熱着的晚飯端了出來,父親則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電視,但我還是從他的坐姿里看出來他的目光隨時都可能轉向我。母親不說話,我埋頭吃飯,電視裡時不時傳來熱鬧的聲音。吃過飯,母親收拾好碗筷,我站起身來想要幫忙卻被母親拒絕了,叫我先去洗澡,洗完澡好好休息。

當天晚上,就在我準備睡覺的時候,父親悄摸摸地推開了房門。「怎麼了?」我很好奇,在這個時候,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不等我作出更多的推理,父親開門見山問我是否有女朋友了。我搖頭道:「沒有。」父親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我,再次問道:「真的沒有嗎?」我點頭。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沒再多言語,留下一句「早點休息」便將房門關了。父親的這番舉動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眼睛發出信號,有些發疼,坐了半天的車,又在路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一直沒有閉上眼睛休息會兒,我早就疲倦了。關了燈,不一會兒,我便睡着了。

一連好幾天,什麼事也沒有,家還是那個家,家的感覺依舊親近親切親熱,倒是朋友來過幾個。父母似乎很樂於見到他們,熱情地招呼,又是問這又是問那的。我不太喜歡問人問題,不過,能夠多了解一些關於朋友的新情況還是樂見的。我就在一旁偷聽着。大家都還發展得挺不錯的。話題一轉,突然落到我的身上,朋友問我「怎麼樣」,幸好我早有準備將編織好的謊言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這時,我偷偷觀察父母臉上的表情,他們雖然聽不懂什麼是「文案」,但他們也沒有表露出不放心的神情。興許在他們看來,有一份工作,只要我自己滿意,就挺好。

緊接着,自然而然話題又轉到了情感方面。我知道的就已經好幾個發來結婚帖子了,朋友也跟着分享了幾個我不知道的情況。輪到自己,這麼多年的朋友,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然後就是一番關於情感的理解和感觸。看得出來大家都在變化着,在朝着務實的方面變化。

年前的聊天大部分都是圍繞這些在進行着,無非是事業進展如何,婚姻、對象是否有着落,以及分享一些八卦,朋友間的小道消息等,都是些老生常談,但對於許久不曾會面的我們,樂不疲此。說不上來究竟是人的緣故,故友新朋之間的情誼,還是曾經共同的記憶、同齡人之間共同的話題,以及失落的緣故、那些為情感、未來、發展神傷的共同的嘆息……也可能是,時光教會我們成長,成長教會我們懂得了珍惜和珍貴。

11.

過完年,就要開始奔走親戚了。以往這是我歡喜的節目。去到不同的地方,吃一頓不同口味的大餐,還有那些熟悉的人,大家歡聚一堂,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說不清的親近。或飲酒,或清談,或各個方面的交流與打探。這一年的話題,大家似乎在無形中形成了某種默契,都是在圍繞年輕人的一些作為,或評頭論足,或各種期待和要求。這是長輩們的職責,最起碼於他們而言是這樣的。我自然而然,既是年輕人,也就免不了被一番說道。無非是說什麼年紀不小了,該考慮結婚的事宜。又或該存錢,賺錢,發展,應該多向那些「成功人士」學習,購車,買房,娶妻生子,家庭事業。於他們而言,這些就是人生的圓滿,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為之奮鬥的目標。可這些話在我聽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更像是一種標準,一種「孝道」的標準,是責任與義務的詮釋,是身而為人的人格所在,是生活的全部意義。

二十五歲的年紀,一個平凡人的一生嚮往,一種莫大的宿命感如泰山壓頂般落在我的頭上,走親戚更像是一次酷刑,充滿了審判的意味。大餐食之無味,好言相勸更像是戲謔和鄙視,不滿和抱怨。儘管這時,父母往往會站出來給我爭取時間,說我才剛出來,說當下的年輕人要求都挺高的,尤其是女方,僅彩禮就二十幾萬,還要求有房有車。話題一轉,他們全都看向了我,似乎在問:「你清楚這個狀況嗎?我們的家庭情況你是了解的,我們所能給予到的幫助極其有限,得看你自己啊!」

我沉默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拒絕回應像是在無聲的反抗。可偏偏他們說着說着就停不下來了,一句接一句,像一顆顆出膛的子彈向我打過來,朝我的心口開膛。越是這樣,我就越是想要逃,可是我能逃到哪去呢?言語可以反駁,但這樣的反駁何其無力,父母,親戚,長輩,家庭,僅僅是他們所代表的身份,言語的權威性不言而喻,言語的力量早已不單單是言語本身。

一場場走親戚,都這樣,大家都這樣,甚至回到家也無法安生。我不明白,這是否也屬於傳統的一部分,還是文明之下的俗成。

回到家,先是母親送上一顆顆糖衣炮彈,時機差不多了,父親又緊接着來了一拳拳重錘,其背後「都是為了你好」的良苦用心。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不再了解我、理解我?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不再過問我怎麼想、我需要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已經站在我的對立面了?

走完親戚過後,又是幾場同學、朋友之間的聚合離散。他們似乎也都受到過同樣的挫敗,彼此間的話題變得沉重。胡謅八侃被嚴肅話題所取代,理想被現實捶打過後大家都避而不談,避重就輕地選擇了現實問題作為交流的前提。數次,我想提提理想,但張了張口卻梗在喉嚨,只能獨自下咽。我徒然驚覺,理想是多麼不合時宜!

幾日後,同學、朋友也各自選擇了自己的方向,我依舊沒有方向,但我還是想出去,想要逃。在徹底潰敗之前留給自己唯一的體面,翻身或怎麼說都行,我就是不想面對。我提出也要出門打工的想法,然而,不等我作更多說明,父親打斷了我。原來他在年初就開始幫我聯繫人了,早就對我有了新的安排:相親。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回家當晚父親的「異常」之舉,我這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可真用心啊!

12.

我最終還是向父親妥協了,只是每每想起當時落荒而逃的場景,我依舊心有餘悸。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她的緣故,還是她提出的現實要求。本不至於如此的,畢竟對於這一切早已有所準備,興許這樣想的人遠不止她一個,可這樣清楚明白地說出來的,除了她,我還真沒有聽說過。

她把婚姻當什麼?交易?她把自己當什麼了?籌碼?她把我當成什麼?工具?情感呢?感情呢?不說愛情,就是作為人的最基本的人格,可從她口中提及過哪怕一絲一毫?是,她確實有這個資本,名牌大學畢業,高薪工作,長相頗佳,說話條理邏輯更是了得,但這在我看來,卻也就這樣吧!有這樣的資本,何必跟我這樣的人見面,又何必向婚姻索要什麼呢?

對於這些,我沒有絲毫隱瞞地告訴了父親,並許諾自己找另一半作為出門的條件。雖然對於她的作為父親頗有微詞,然而,對於這樣的結果父親欣然應允。我甚至懷疑,這才是父親的目的,她則是父親請來的演員。不過,對我而言,這些也都沒什麼,只要能出去,「山高皇帝遠」,「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一切都是新的,一切卻烙印下舊的痕跡。我回到住處,看着眼前熟悉親切卻又似乎有點陌生的擺設,心裡沒由的一陣靜默。

我坐在椅子上,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靜默着。這就是我生活了一年的地方,接下來我還將與它們一起度過,這是何其蒼白,何其嚴肅,何其匱乏啊!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簡單要求,依舊要面臨謀生的窘境,沉重的債務步步緊逼如同繩索一樣緊緊地拴在我脖子上,出路,出路啊,出路到底在哪呢?我的內心防線開始一點點破裂,我從支離破碎的殘骸中努力扒拉着,尋覓着。

也許,我應該找一份不用思考的力氣活乾乾?只要忙碌起來就徹底避免胡思亂想了;也許,我可以再去找找「文案」的工作,總能遇到一家不用昧着良心的公司吧;也許,我可以試着投投稿子,說不定這樣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提升自己的寫作……可是,我這體力真的受得住嗎?可是,即使有那樣一家公司,它靠什麼養活呢?可是,那些屈從於人們的興趣,卻並沒有在行為上或思想上為他們提供任何有用的價值和幫助的內容,我雖然能寫但內心這關又該如何過呢?可是,萬一不行呢?

謀生的方式,沉重的債務,我的熱愛和內心的糾結,義務和責任,愛情和事業,寫作和夢想……大腦負荷運轉,前所未有的疲倦向我襲來,我累了,好累好累啊!

「春生,春生。」一陣熟悉又倍感親切的呼喚聲響起,悠遠而縹緲,好似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又好似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某座深谷里傳出的空蕩迴響。我用了好大的勁兒才睜開眼,伸出手下意識想揉揉眼睛,手伸到半空又停下,我的手變小了,肉嘟嘟胖墩墩的小手就這樣停在眼前,很快我意識到我的整個身體都變小了。

「春生。」又是一聲叫喚,這次我聽清了。我抬頭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是她。雖然她的樣子很是模糊,但我那種熟悉親切的感覺是不會出錯的,是她,一定是她。她牽起我的手,我的手心立即感覺到溫度傳了過來,很舒服。我就這樣任她牽着往前走,我們走了好遠好遠。我們來到了一座城的大門處,她的腳步停了下來,我也跟着站住了腳。我的目光朝城中望去,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強烈生起,我好像在哪見過它們,不,我一定見過它們。只是在哪呢?為什麼它們會這樣?

到處都是斷垣殘壁,荒蕪一片,那樣的寂寥,那樣空洞,毫無生氣。枯葉滿地,雜草枯黃,風颳着塵土漫天飛舞,破敗的牆,丑而陋的茅草屋,天空一片灰濛……

「春生。」這次聲音前所未有的近,像貼着耳朵說出來的。聲音輕柔,溫暖而親密,我下意識「嗯」了一聲,聲音大的嚇人。

驀地我睜開眼,還是熟悉的房間,只是,說不上來總覺得它們不一樣了。我習慣性打開電腦,映入眼帘的文字令我吃驚。那是我正在構思的一篇小說,按理說我應該十分熟悉才是,可是並不是那麼回事兒。我發現我進不去了。

腦海中又浮現那座城,許久許久,許久之後,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座城不正是我正在寫的小說里的嗎?她呢?她去哪兒了。

許多年以後,那是我放棄寫作之後的許多年。這時我也來到三十六歲的年紀,我的身旁多了一位可愛的姑娘、一個同樣可愛小男孩,姑娘的樣子形似她,小男孩像我。我們一家人很幸福。

評論列表

頭像
2024-01-26 08:01:31

兩個人的感情往往都是當局者迷,找人開導一下就豁然開朗了

頭像
2024-01-14 14:01:02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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